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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陵醉(全三卷)李白沈兰陵后续+完结

孙嫄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醒来已是傍晚。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,怪不得何安妮脸色不佳,眼神不满。连肃肃都比我起得早!让我欣慰的是,吕安清醒了。虽然很虚弱,但应该渡过危险期了,腿也保住了!接下来只要安心休养。我还是建议他有机会应该去大医院详细检查,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、需不需要物理治疗?至于其他病人,由于药物有限,只能集中用在情况危急的身上。如果车上那八捆物资不丢多好啊,可以把他们全部安顿好!村里的妇人每天定时将饮食、清洗干净的被褥和各家换洗的衣物送来。吕胜亲自带人传递协调。即使在这么一个封闭落后、没有法治的地方,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位体恤百姓、身先士卒的好领导。为了防止他也中招,我特意把原来只留给肃肃的板蓝根贡献出来,希望他身强体健,继续为民服务!我又拿出一...

主角:李白沈兰陵   更新:2025-03-09 11:59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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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李白沈兰陵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兰陵醉(全三卷)李白沈兰陵后续+完结》,由网络作家“孙嫄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醒来已是傍晚。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,怪不得何安妮脸色不佳,眼神不满。连肃肃都比我起得早!让我欣慰的是,吕安清醒了。虽然很虚弱,但应该渡过危险期了,腿也保住了!接下来只要安心休养。我还是建议他有机会应该去大医院详细检查,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、需不需要物理治疗?至于其他病人,由于药物有限,只能集中用在情况危急的身上。如果车上那八捆物资不丢多好啊,可以把他们全部安顿好!村里的妇人每天定时将饮食、清洗干净的被褥和各家换洗的衣物送来。吕胜亲自带人传递协调。即使在这么一个封闭落后、没有法治的地方,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位体恤百姓、身先士卒的好领导。为了防止他也中招,我特意把原来只留给肃肃的板蓝根贡献出来,希望他身强体健,继续为民服务!我又拿出一...

《兰陵醉(全三卷)李白沈兰陵后续+完结》精彩片段

醒来已是傍晚。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,怪不得何安妮脸色不佳,眼神不满。连肃肃都比我起得早!
让我欣慰的是,吕安清醒了。虽然很虚弱,但应该渡过危险期了,腿也保住了!接下来只要安心休养。我还是建议他有机会应该去大医院详细检查,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、需不需要物理治疗?
至于其他病人,由于药物有限,只能集中用在情况危急的身上。如果车上那八捆物资不丢多好啊,可以把他们全部安顿好!
村里的妇人每天定时将饮食、清洗干净的被褥和各家换洗的衣物送来。吕胜亲自带人传递协调。即使在这么一个封闭落后、没有法治的地方,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位体恤百姓、身先士卒的好领导。为了防止他也中招,我特意把原来只留给肃肃的板蓝根贡献出来,希望他身强体健,继续为民服务!
我又拿出一只口罩,让他安排仿制,然后发给所有人戴上,以免交叉感染。
严格按照医嘱,生活一旦规律起来,没几天村里的病情就得到有效控制,不再增添新病号。吕胜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。
而让我开心的是,经过多天保质保量的饮食安顿,肃肃的身体大好。全身再无痘迹,大大小小的伤患都跟着好起来。第一件事,就是给他洗个热水澡,换上村里孩子的新衣。一身清爽的他也显得心情格外不错。
我们三个的行李几乎都没了,除了身上的行头,只能靠村妇接济,穿起了她们的民族服饰。可惜手机没了,否则真该留个影,我想这辈子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!
柳萱悄悄问我:“兰陵姐,你觉得这里真的……只是自然村吗?就算再穷,不会连块像样的镜子都没有吧?家家户户用的都是铜镜,你说会不会……“
“会不会什么?”
“会不会穿……”
“不可能!”我当即打断。其实所有的可能性我都想过,包括她想说的,但我坚信不可能发生。
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,地球上所有有形物质包括身体,不可能突破时间的界限而不发生改变。我们的体态相貌都没有变化,时空怎么可能突变?当然世事无绝对,没见过的不能完全否认其存在的可能性,但这种概率可以说是万中无一、极低。如果有人告诉我,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确有某个人发生过,我信!但发生在我们整组人身上这么大的概率几乎就是不可能。
柳萱还年轻,社会上不少非主流文学都有触及这类题材,难免有所幻想。但深刻的从医经历让我只相信科学。所以我始终坚信我们只是流落到一个原始隔世的村落,而不是其他什么灵异事件。
这个话题我不想深入探究,只盼着村民赶紧好起来,我们就能早日离开。当然这段旅程经历,我想这一生都不会忘记!
我劝柳萱别想太多,精力集中在病人身上。这是难得的临床经验积累机会,能为前途加分的。
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,村民不再敌视我们,甚至有人把我们当神医。吕胜对我们也有了笑容,亲切地称呼我们为恩人。这个称呼实在怪异,也受不起。我对他说:“叫医生,或者大夫都行。”
“大夫?请问您是何品级?”保长问得很是谦恭。
品级?应该是级别吧?……但我又不是公务员,哪来什么级别?于是我说:“就叫我医生吧,沈医生!”
突然,敲锣打鼓声再次惊天动地传来。
吕胜一把抓住报信人:“出啥事了?”
“梁村、杨村……总之附近几个村都发现时疫,他们说是俺们村散播的。现下都把染病之人赶到俺们这来了。”
“啥?狗东西!”吕胜睁圆了眼睛,怒不可遏地冲出去。
我微愣,问报信人:“你们附近几个村都没有医疗站吗?重病得到镇上甚至市里去治啊。往这里赶……为什么啊?”
报信人气愤道:“他们就是想把所有染病的人集中到此,任其生灭。如果控不住疫病,就一把火烧村,连同俺们一并烧死!”
不可能吧?!我惊骇!国家怎么可能允许这样?!否则我们定期上山下乡是为什么?不就是怕深山里的乡亲走不出来,所以我们来了、上门服务!
……头隐隐作痛。
大半晌,吕胜火急火燎地冲回来。“沈医生,你去看看吧!不下两百人,俺们村挡不住!很多村民怕被染上,都紧闭房门。他们见没吃没喝,干脆明抢捣乱!”
我又不是警察,怎么稳定治安?但……吕胜巴巴地望着我。
我只能说:“都是走投无路的,你们再不肯接纳,换作谁都破罐子破摔了!要我说……要不就先把他们安顿在这里吧?”
吕胜惊讶地望着我。我无奈道:“还能怎么办?驱赶,他们只会更加闹事,受损的还是吕家村。而且真要有病,至少应该先隔离起来吧?!不能任由他们在村里乱窜,再把病菌散播传染,那我们这些天全都白忙了!”
吕胜想想点头称是。我问:“还有能安置的空地吗?”
吕胜摇摇头。
我说:“那这里能不能加盖?我看后面空地挺大的。简易居室,只要挡风,能放床就行。隔五大间,妇女、儿童和男子按照不同情况分别隔离!”
吕胜一边点头一边记下。“同时在祠堂周围划分隔离线,没有我的同意,病患不能随意出入。你派壮丁守在外面,谁不听话、想故意出去捣乱的,逮住了……按你们村规处理,重罚!”
吕胜重重一点头,便带人去安排。
我对村里的病患说:“情况你们也听到了。其实你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,可以回家休养,把地方腾出来给那些重病人。虽然他们不是你们村的人,但都是附近的乡亲,都是可怜人!他们需要你们的帮助,不仅仅是提供衣服食宿,更需要你们的包容和体谅。否则情势恶化下去,难免还是会波及你们。所以不管为了他们还是为了自己,请务必帮帮忙,回去说清利害关系。今天你们救了他们,他日你们有难的时候,也会得到帮助。善有善报,早日康复早日回家团圆!大家帮帮忙好不好?”
一片沉寂,我也知道难为他们了。但事到如今,别无选择,帮人就是帮己,否则就算拼个两败俱伤,也只会换来更大损失!
我倒要看看究竟什么病,让一村又一村中招?照理说现在不是流行性传染病多发季节啊。
“俺信沈医生,这就回去!”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……是吕安。
“你不能动!你的伤至少还得在这躺一个月。”我急忙阻止。
“那俺们回去吧!杨家村是俺姐夫的家乡,三妮前年也嫁到梁家村了,说来都是自家人。”
“是啊,俺们经常走动,能帮就帮吧!”
“既然沈医生能医好俺们,也定能医好他们!让他们进来,都是邻里,谁没个急事需要帮忙啊!”
“是啊,前年俺们村大旱,也是靠他们接济,才没饿死。如今有沈神医在,更不用担心。”
太看得起我了!我想到肃肃,连忙对他说:“现在情况不明,你先去小五家住几天,不要让兰陵分心。一稳定下来,我就去接你。”
肃肃摇头不愿意。但这次我不能由着他,硬塞给吕荣。这段时间,吕荣的女儿也转危为安,自然对我们信服有加。
肃肃挣扎着大叫,撑着身子,想要拉我。我也不忍心,小家伙一直跟着我。但我不能冒险再让他受到伤害!
我背过身,不看他。
“兰……陵……兰……陵!”
我愣在当场,久违的糯米音……奶声奶气……是……肃肃。他终于又肯开口了!
我惊讶地望着他。
“兰……陵,我……不走,别不要……肃肃!”他一个劲地想要拉我。
眼泪夺眶而出。我自认不是个感性的人,也许为了肃肃再次开口,是不是代表他打开心结,终于把我当自己人了?!
我红着眼睛哽咽道:“你乖,要听话!我好不容易才治好你,如果又病了,不是辜负我的心血?马上这里要来很多人,有好人有坏人,我没时间照顾你。我答应你只要一稳定下来,马上就去接你。”
不顾肃肃的挣扎叫喊,我挥挥手,吕荣硬抱着他出门。我擦干眼泪,看到吕胜领着难民似的一大群人走来……和吕家村相同的民族装扮。有人哭,有人喊,有人骂……
吕胜和村里的壮丁戴着自制的口罩尽力维持着队伍的整齐,同时分发口罩,一人一个让他们全都戴上。
吕胜对我说:“都在这了,共一百八十九人。沈医生,你看咋办?”
“干净的衣服什么时候送来?让他们全都换上。他们身上的全部烧掉,一件不留。”我说。
“然后一个个过堂,按照病情分开隔离,你们带他们去不同的房间。”
我、何安妮和柳萱戴上专业口罩、手套,挂上听诊器,全副武装,开始坐堂。我知道何安妮不情愿,我又何尝愿意面对这种突发状况,算了,医生不就是救死扶伤的吗?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。
数小时下来,总算有个大致了解。大部分还是疱疹引起的伤风感冒、肺炎,比较严重的还伴着痢疾。就像当初我不明白为什么肃肃、吕家村的病会拖那么久得不到有效医治,对这群人也是相同的疑问,小病不及时处理,拖成大面积传染!
其实这些在医院里都算不上什么大事,可眼下什么都没有,物资严重缺乏,这才是最棘手的。
我问吕胜:“这些村的饮用水源都是从同一个地方下来的吗?”
吕胜点头:“几个村相隔有近有远,但水源都是顺着同一条河流下来的。”
“能不能沿着河道去上游看看?”我怀疑这种连锁反应,很可能是水源被污染了,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,比如动物尸体之类的腐物?”
吕胜说好。“如有发现,就地焚毁!”我补充。
接下来是最危急紧张的时刻,我们三人忙得昏天黑地,不停在病人间穿梭。柳萱、何安妮几次累到两眼发黑,差点晕过去。
新的房舍逐一搭建起来。我越来越觉得吕胜是个务实的好领导。
三天后,吕胜巡视回来,告诉我:“果然发现不少尸体,兵连祸结,不知又死了多少人!”
兵连祸结?我自动忽略,太累了,幻听!
我不断告诉自己,只要治好这些人,我们就能回家。
吕胜着人送来六捆摔得七零八落、破烂不堪的包裹,正是我们之前遗落的医疗物资!我欣喜问道:“在哪里找到的?”
“东边山谷发现三捆,走了两个时辰又发现两捆,最后找到这一包。”
“那有没有发现跟我们之前打扮差不多的两男一女?两个男的,一个年龄大些,一个年轻的,都是短发。”
吕胜想想,摇头:“没有,路上也向邻村的人打听过,没遇见外来人。”
我失望,想起山中的群狼,难道他们真的凶多吉少?甩甩头,现在不适合思考这个悲观的问题,也许他们早就得救了。一切都等回去再说。
我仔细清点药品,内服外用分开。内服的交由柳萱定时派药。外用的由我与何安妮亲自为他们实施治疗。
不知不觉又过了七天,一切开始好转起来。
我想该把肃肃接回来了。这些天,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他!
我立马找了个村民带我去小五家。
小五的母亲是个朴实的乡村妇人,一辈子都在这里纺织耕种、养育子女。村里每家每户都有纺纱织布机,小五母亲的手艺可算数一数二。我们自带的纱布、绷带只够应急,这么多人的供给多亏了这些勤劳的妇人。
小五的母亲见我到来,有些拘谨地起身搓搓手,腼腆地笑着指指后面,说孩子们都在后院玩耍。
于是我不再打搅她工作,径直向后走去。
老远就听见孩子们的嬉闹追打,玩得很起劲。但肃肃应该不喜欢!
……好像在扮家家酒,怎么没看到肃肃?
心中一动,走到中间扯开小新娘的头巾,失笑……果然是肃肃!这里的女孩还真没他漂亮,怪不得让他当新娘。两腮彤红,搽得跟猴屁股似的。肃肃一脸不情愿,看到我,更是红了眼眶,别过头,不理我。看来还在为那天送他走闹别扭!
牵起小手,我轻轻抹去他脸上的胭脂,对大家说:“你们不能欺负他哦!”
一众孩子笑了。小五憨憨道:“肃肃最漂亮,大伙都想娶他!”
我对肃肃说:“兰陵说过会来接你,现在我来履行承诺了。如果你不愿意,就继续住在这里,我走喽。”作势起身。
一双小手拉住了我,肃肃带着些许赌气喊道:“兰陵!”
“原来他会说话呀!”小五和其他孩子很惊讶,“他一直没开过口,也不跟俺们玩,总是一个人坐在墙角,俺们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!”
我笑道:“我家肃肃当然会说话,而且可聪明了……小五,谢谢你们全家这几天照顾他!”
小五又露出女孩的腼腆:“现在俺们都知道你们不是坏人。祖婆说你们是上天派来的神仙,救了俺们全村。”
我失笑摇摇头:“小五,你们这几天没什么不舒服吧?”
孩子们摇头,都说好了。
看着他们一个个开怀的样子,突然觉得自己也童心未泯,索性坐下问他们能不能带上我一起玩?
一个小男生说:“今日俺娶媳妇,可他不愿拜堂!”
肃肃别过脸,我呵呵笑起来,忍不住逗他:“那我跟你拜堂好不好?不过你还得当新娘哦。”
说着我把红头巾又给他盖上。我一直希望肃肃能忘记过去,像正常孩子一样嬉笑玩乐。
小司仪正儿八经地高声喊道: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最后送入洞房。
当我掀起肃肃的小盖头,久违的绝美笑容再次绽放……大家热烈鼓掌。我忍不住亲亲他的小脸,他笑出声更开心了,我的目的也达到了。
我一件件卸下肃肃身上的装扮,对小朋友们说:“谢谢啦。我们走了,有空再来玩。”
吕家村真是个不错的地方,原来因为他们想伤害肃肃,一度以为他们很野蛮恐怖,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不接触外界,思想封闭而已。其实他们朴实善良,对我们也好,对别村赶来的病人也好,经过最初的恐惧和排斥后,不但再无敌意,甚至包容到无以复加。近两百人的衣服,还有食宿,我没听见有人抱怨过一句。
可日子久了,这多出来的开支补给也给吕家村造成不小的压力。粥越来越稀,都快照出人影了。烙饼和馒头,也渐渐改成了地瓜。鸡蛋只能留给重病患补身。衣服洗了穿,穿了洗,有些补丁大到补都补不起来。吕胜也开始暗暗担心三个多月后的新年怎么过……
我向他建议过:“既然不少人已经痊愈,就送他们回家吧。留在这里,浪费资源不说,还可能再次感染。”
可吕胜说:“已经交涉数次……事情不是那么简单。之前各村的疫症,都指因俺们村引起,已呈报到县里,各村都有人把守,不能随意出入。”
已经惊动到地方上了,会不会派部队维持?原来要是听到这样的消息,我会雀跃,可现在心中只有不安,不敢深想。我问:“那吕家村有人过问吗?”
吕胜摇头:“还没接到报文。外面都说俺们村是疫村,就怕上面听信了会……”
“只要他们都好了,谣言不攻自破。”我阻止吕胜再往下说。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医生,不是什么关键性的大人物。我坚信只要这里的病人都康复了,那么我来此的使命自然也就结束了。
我又问吕胜:“还记得原来肃肃在山上住的地方吗?不是你们的猎棚,就是最初他一个人待的地方?是不是被烧了?”
吕胜有些尴尬:“发现疫症之初,俺们都很惊慌,一致认为是山上的妖孽作祟,是以才会烧屋,谁知……”
“谁知当时肃肃不在?谁知你们烧屋后,发现村里的病况没有改善还越来越多了!你们也不知道就在同一天同一时间,村里的孩子瞒着你们,悄悄上山,碰见了肃肃和我,是吗?”
吕胜点头。我心中叹气,过去的事不想追究,没有意义,问:“你还记得那屋的位置吗?”
吕胜再次点头,即道:“沈医生,你不会还想回去吧?”
换我点头。老实说,我已经不敢再向前行了。我有种预感,前路不是我所想的,只有回到起点才能找到真正回家的路。
“可这么多人还等着医治……”吕胜道。
“这个你放心,一定等他们都康复才走。但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吧!山上有狼,所以我想请你们护送我们上去,行吗?”
“可那里已经没东西了,俺看着烧完才走的。这山大得很,方圆几里没有俺不知晓的,沈医生,你们要去哪?俺直接送你们过去,山上不太平,还是不要再上去了。”
“让你送你就送,帮不帮随你啦!”说罢不管吕胜愣在当场、摸不清我的情绪转变,径直回屋。
肃肃一个人在屋里写写画画。我坐下,拉过小手,郑重问道:“肃肃,你还记得,第一次看见我的地方吗?就是有条小河,你拿着灯笼喝水,然后灯笼随水漂走了。还记得吗?”
肃肃皱眉,不开心起来,但还是点点头。“以后我们上山,你还能带我回到那里吗?”那晚遇到肃肃前的方向我大致还记得。
肃肃猛然摇头,他不想回去,我懂!但只有回到那里,我才能找到原来的路。
我问:“肃肃,愿意跟兰陵一起回家吗?”肃肃直直望着我。既然他的父母能狠心把他丢在深山自生自灭,想来也不会负什么责任,那么就把肃肃给我吧!
“肃肃,跟兰陵回家吧!兰陵生活的地方很好,虽然我不是什么有钱人,但我保证会尽最大努力让你有个幸福的人生。我会让你接受教育,接受文明,带你去游乐场尽情玩乐,给你买很多衣服,很多好吃的。从今往后,我们再也不分开,好不好?”
肃肃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,随即绽放最近越来越频繁的笑容。他亲昵地抱住我的脖子。我知道他是真心答应的。
我拿出入山前一夜在县城买的那块玉坠,为他挂上,故作严肃道:“这是兰陵最喜欢的坠子,也是目前最值钱的东西,现在送给你了。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,不能随便离开我哦!还有,一辈子要听我的话,我说东,你不能向西,我说打狗,你不能撵鸡。从现在开始,你就是我沈兰陵最亲的人,知道了吗?”
重重点头,肃肃满心欢喜地摩挲着玉坠,就跟我当初一样爱不释手。
“沈兰陵!”门突然被推开,何安妮气势汹汹地走进来,后面跟着柳萱。我不禁又是一阵头疼。

马车向着东魏的方向急驰不停,我想过了,就算后有追兵,也不敢贸然跨界!
从深夜颠到黎明,又从黎明颠簸到正午,我实在捱不住晕车反应严重,只能停车小憩。
现在只剩一柄手术刀能证明我来自何方!所幸马车上有个简单的药箱,里面装着士兵常用的金疮药和一些草药,不知道是不是杨忠特意准备的?!
九夫人的伤势较重,但没伤及要害,假以时日就会好转。王朝受的都是皮外伤,上药包扎后更无大碍。
折腾了一宿,都筋疲力尽!拿出车上的干粮,我们四人席地而坐补充体力。刘洪也从昏睡中醒来,不停挣扎……王朝怨气难消,上前又踹了几脚,一掌劈晕他!
“沈医生,约莫再有大半日,就抵汾水边,但那已不是我大魏滨土。高贼自立国君,挟天子以令诸侯。”
哦,那就是东魏了!“那有落脚的地方吗?”
王朝点头:“再行三日,可抵禽昌城。”
随即,王朝又问:“沈医生当真要入高贼地界?韦大都督不日便回玉璧。吾以为此番助沈医生逃离,只为躲避刘洪残害一时权宜而已。待韦大人归来,沈医生便可当面陈情,报怨前耻!”
我无奈笑笑,他高估了我对韦孝宽的影响力。我们算不上有交情,只是玉璧之战共同的危难,让我们有过短暂的团结无间。也让我知道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,正直无私的好人。可我……毕竟闹出这么大的乱子,私放战俘,伤害朝廷命官,条条都够杀头。即便他有心保我,恐怕也无力对抗整个朝廷吧!
我只得说:“现在回去怕是会连累韦大人。不急,等这事平息一阵子……淡了,再说吧。”
九夫人,不,钿翠开始咳嗽,面无血色。王朝怒气又上来:“既已逃脱,留他也没用处。不如一刀了结,省得祸害无穷。”
“不行!”我阻拦,“他死了,且不说你我从此得背负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亡命天涯,你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!他一死,玉璧之乱势必要另外找人担责,首当其冲的就是杨将军,最后可能连韦大人都难脱干系!更糟糕的是,战事刚停,别因为这种人的死,再给朝廷一个兴兵的借口,到时生灵涂炭,倒霉的还是老百姓。所以杀他百害而无一利!不如留他一命,放他回去,所有人乃至朝廷的目光,都只会集中在他身上,是功是过,找他清算,与旁人无关。”
王朝想了想,恨恨地坐回原位:“沈医生说得对,只是便宜了这厮。这三日定要好好折磨。”
我摇摇头:“没有三天!最迟明天早上就得放了他。”
“为何?”王朝不解,“杨将军不是答应三日内不会有所行动?!”
我叹道:“就算刘洪坏事做尽,失尽人心,但堂堂郡守当众被掳走,朝廷颜面尽失……你觉得谁能忍住三天按兵不动?上面怪罪下来,谁来承担?杨将军只是暂时稳住局面,本来近日就要调防……他是阻止不了其他将军行动的!所以我猜,追兵应该已经出城了!”
我顿了顿道:“按照戍镇军的脚力,不出两日就能追上我们。到时就算刘洪在手,也难逃鱼死网破的结局!如果说你我还能侥幸仰仗韦大人的威名留命苟活,那钿翠呢?她可是九夫人,刘洪杀她不需要任何理由!所以不如早些放回去,让他们在途中相遇。一来人找到了,未必继续缉捕我们。二来就算不肯放过我们,至少也得撤回一半人马护送刘洪回城,我们的危机也小一点!”
王朝捶地:“我真是愚鲁。沈医生果然高人!”
“哪是什么高人,高人会这样?!”我指指自己还未消肿的脸,本来就不怎么好看,现在更不知道丑成什么样!
“人被逼到了绝境,本能地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罢了。王朝,如果没有你舍命相救,我再有办法,也死几回了。只是你的性格太过急躁,凡事后果考虑不周,往往会吃大亏!”
王朝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后脑。
稍事休整后重新出发,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汾水,暂居一间荒废已久的农舍。
汾水应该就是汾河,黄河第二大支流。黄河是我们炎黄子孙的母亲河。她流淌千年万年,从未改变。不知道这奔腾的河水能不能把我们带回千年后的家?
我望着窗外出了神!
是夜,我、肃肃,还有钿翠睡在里屋,王朝在堂屋简单搭了个铺。刘洪被绑在房柱上,蒙上双眼,离王朝只有几步之遥,谅也耍不出什么花样!
太阳终于升起在清晨的河水上。
王朝一把将刘洪逐出房门:“滚!”
我叹了口气,连眼罩都没解……真是个憨人!我对王朝说:“把他扔回马车上!”
果然王朝不解:“他坐马车?那咱们怎么办?”
“军中的马匹都是受过训练的识途老马,我们不能再乘了,迟早会暴露行踪!把刘洪丢上去,马儿自然会拉他回城。他不知道我们在哪,也不知道曾经过哪里……反而安全。”
王朝气闷道:“好,都听沈医生的,只是又便宜了这厮!”说罢,揪着刘洪的衣襟往车上抛。
“呜……呜……”刘洪挣扎,似乎有话要说。我示意王朝拿掉堵口布,刘洪开口就喊:“我的解药呢?”
我差点忘了自己曾给他下过“毒”。我从药箱里抓了一把巴豆,塞进他口中,同时对王朝说:“扒了他的上衣。”
“你们干什么?呜……”刘洪叫嚷,王朝又将他的嘴给堵上。
王朝以为我只是想让刘洪丢丢人,自然很是乐意……最后一挥鞭,马儿长嘶扬蹄跑远……
其实我想的是,让他受点风寒,没那么快恢复体力追杀我们,而且寒风可以催发巴豆的效力,这一路上,可想而知……这辆马车以后没人愿意再用了!
我们沿着汾河,徒步向北。寒风凛冽,我把肃肃裹好背在身上,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。王朝想帮忙,被我拒绝,让他专心照顾钿翠。
途经一个小村庄,王朝买下一辆独轮板车,让钿翠和肃肃坐在上面。道路难行,我也帮忙一起推拉。到了晚上,能有客栈、借宿的地方最好,而我们只能找到荒屋、已被废弃的地方过夜。
一连数日,不是山,就是水……光秃秃的山和看不到渡船的水。
唧唧复唧唧,唧唧复唧唧……脑中不断浮现这首乐府诗,我彻底体会到什么叫“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……旦辞黄河去,暮至黑山头,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!”身体疲累不说,一听到动静就提心吊胆怕是追兵……渐渐才发现,马匹是最常见的代步工具。
也许是因为地处两国交界的敏感地带,原住居民能撤的都撤了,以免被战火波及。一路上偶尔碰见几个也是行色匆匆,王朝说多半是来往两地的商贾。
眼见离玉璧越来越远,也代表着离吕家村越来越远,离回家的路越来越远!
我时常低头望着水面发呆……在现代,我是省人民医院的沈大夫,通过拼搏和努力,我有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,自我价值的体现,而眼前这个犹如乞丐般灰头土脸、装束怪异、面上青红交错、形容狼狈的人是谁?……是我沈兰陵吗?在这个遥远又陌生的时代,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?哪里才是让我生存下去的一方天地?
我闭上眼,心中再次质问老天为什么让我穿越?绝望的悲凉一再升起……
肃肃!每次看到肃肃望着我的模样,充满了期待和依赖,顿时觉得责任重大,心中的颓丧消散不少。如果眼前这一切我是被迫接受的,那他呢?小小年纪就被命运如此不公地安排还无力反抗,岂不是更无辜!他该向谁申诉?!所以我不能垮,至少在没好好安顿他之前,不能垮!不论能否回到现代,我都要竭尽全力给他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!
突然听见王朝说:“沈医生,前面有歇脚的地方了。”顺声望去,大大的“茶”字飘扬在远处。这个时代最有名的书法体应该是……魏碑!正楷还没完全形成,以隶书为主吧。
那是个茶棚,小而简陋,一对中年夫妇里外忙活。客人不多,除了我们,还有三五人饮茶歇脚。
我问肃肃:“渴不渴?”肃肃点头,又摇摇头。这孩子的心性我算摸清了。他知道形势艰难,总怕增加我的负担,故意装作若无其事。天气虽冷,但我都被风吹得嗓子眼冒烟,何况他?!
王朝要了四碗茶,我身无分文,一路上的花费都靠他。
钿翠曾想变卖首饰换取食宿,被我阻止,因为她的东西都来自郡守府。我想在古代,首饰这类贵重物品,应该不可能批量生产!通常一件物什,都是单一的,有标识性的。一旦变卖,流转玉璧辖下,很可能据此线索,追踪到我们,得不偿失。所幸王朝身上还有些小钱,我们一路能省则省。
茶是最劣等的叶沫,所幸清苦之味更能消渴,我吹凉一些,送到肃肃嘴边。
听隔壁的人说:“冯兄,如此冷天,又快过年了,怎么还往外跑?这路上不太平啊!”
被称作冯兄的男子叹道:“韩兄,谁说不是呢!不过家母摔伤,已卧病多时。前些日子玉璧大战,不敢过来。如今战危已解,这才快马去请禽昌城的神医。”
神医?心里咯噔一下,现在我对“神医”一词非常敏感。不过他们说的应该不是我,这不还没到禽昌城呢,消息不可能提前传过去!不可能,说的肯定不是我……
韩姓男子道:“恐怕冯兄要空手而回了。杜神医年事已高,且每日请他诊治的伤患早就把医庐围得水楔不通,附近县镇,凡有骨伤者都慕名而至,你还想请他回去,绝无可能!”
姓杜,年迈,专治骨伤的神医,难道是杜主任?顿时激动得七上八下。
冯姓男子又道:“此番渤海王十万大军围困玉璧两月余,结果折损七万将士,铩羽而归。听说渤海王也被晋州刺史所伤,命不久矣!渤海王世子带兵赶来相救,太原公调动兵马代父戍邺。此次兵败,朝野皆震。不知陛下如何处置?”
姓韩的说:“处置?还能如何处置?高氏乃大魏股肱之臣,没有渤海王,就没有当今的陛下。依我看非但不会罚,还会褒奖安抚。我也听闻渤海王伤重,仍未班师……就在禽昌城附近休养,等世子带兵前来汇合……”声音越来越低。
“嘘……”两人同时噤声。原来,一队士兵正走过来。王朝悄悄将刀扔到一边,又把悬挂腰间的令牌藏于怀中。老实说,东、西魏兵的打扮我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区别。铠甲的式样和颜色都差不多,面貌更是无从分辨,吃的是同一片土地上的耕种,喝的是同一条河的水,本就是一国人,体格、样貌、语言、服饰都很相近。亏他们打起来还能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战友,眼力不是一般得好啊!
巡逻兵进入茶棚,将手中的帽盔置于桌面,我这才发现盔缨是红色的,而西魏的是黑色。
冯、韩二人匆匆付了茶钱,继续赶路。我向王朝施以眼色,也起身准备出发。
“站住,尔等是做甚的?要去何处?”士兵查问。王朝掌心暗暗一紧。
我怕他又冲动误事,正要开口,却见王朝露出谦卑的笑容:“俺们是从龙门村来的,听说侯村有位神医,特带家眷前去求诊。”
士兵问:“她身染何疾?”钿翠面色惨白,任谁都看出一脸病容。
“俺也说不清,前些日子摔在沟里,瞧了不少良工,一直不见好。”王朝答道。
“哦,原来如此。可能伤及筋骨,确要请神医诊治。杜神医最擅正骨。不过每日求诊人众,此去能否遂愿……要看你们造化了!”
我心中已有百分之九十肯定那个神医是杜主任!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到禽昌城,看来他也穿了。
“军爷说的是,多谢军爷提点。”王朝连忙躬身。
“赶紧去吧,还有大半日的路程,城门酉时落锁。你这有女人有小儿的,天黑前入不了城,就先在赵村落脚一宿吧。”
“多谢军爷……多谢军爷……”我们都跟在王朝后面低头作揖,赶紧出了茶棚,直到离开很远,才松了口气。
我对王朝说:“你们走吧!”
王朝错愕。我解释:“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能再往前了,已经进入你们敌方的境地了。你是西边的官员,她是郡守夫人。你们的身份一旦被发现,后果不堪设想,我不能再让你们冒险了。王朝,韦大人回来前,你也不要回玉璧,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!刚才他们说的神医,擅长正骨,钿翠受的是箭伤,与正骨无关。钿翠的伤已无大碍,只要好生调养,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。”
“听沈医生的所言,似识得城中那位神医?您不打算回去找韦大人了吗?”王朝也算粗中有细。虽然我自认在韦孝宽那没那么大的面子让他担待我到什么地步,但是要回吕家村,似乎还是得先回玉璧,有没有其他路我真不清楚!
但既然得知前方可能有杜主任的消息,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证实下。要走也得带上他,我们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。
“不是,我还不能完全肯定他就是我要找的同乡,所以才要去查证一下。我们不是朝廷中人,守军不会拿我当奸……细作。没人认识我们,没事的。王朝你安心照顾钿翠吧。如今你们也算是魏国的逃犯,两边都容不下,不如就此避居乡野,安心度日吧?!老实说,你喜欢打仗吗?每天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,杀来杀去,不都是两国的百姓,有意思吗?”
王朝点头:“卫国保家自是应当,可为夺权,与旧部厮杀,与昔日同僚以命相搏,我也厌倦了。只是少了我的跟随,沈医生孤身带着小儿郎,实在危险!”
我拍拍他安慰道:“只要远离战场,远离是非,谁会为难我们?一无钱二无势的!我也只想安稳度日而已,所以你大可放心,我们不会惹事的。”
“不说别的,就您的口音还有谈吐与我大魏或……伪魏,都不同。倒有几分像南夷梁国……也不尽相同。韦都督和丞相大人欣赏您,我等兄弟跟随也深感敬服。若非刘洪作祟,今日不会身陷险境。可……可伪魏更未见得会善待您啊!”
我心中赞叹,这人还真是一根筋的忠君爱国,生怕我投敌不回来了!
我笑道:“放心,我还要靠你们韦大人回乡呢!所以先等他回城,稳定局面……说不定我还会带着这位同乡一起回去找他呢!”
“当真?”王朝还有几分不信。
我点头,又道:“倒是你,后有追兵,前面又是敌营,你一人能保我们这么多人周全吗?先带钿翠走吧,说不定很快就有相见之日!”
王朝终于答应,不过坚持送我们到赵村休息,明早再分道,他不放心我们在城外过夜。
从玉璧到汾河,再赶至此处,原本只需两三天的行程,却因为老弱病残,多花了近两倍的时间。今天想在天黑前进禽昌城,基本不可能,能赶到赵村落脚就已经很不错了。所以王朝的担心是有必要的。
果然,我们赶到赵村的时候,已经过了亥时。
次日清晨,我亲自为他俩换了最后一次药,包扎牢。王朝取出钱袋递给我:“沈医生,你们入城要花费,这不多,但你留着有用。我上山打些野味,三餐就不愁了。”
我只拿一半:“虽然你有功夫,但钿翠需要人照顾,你不能离她太远,也不能天天睡在野外,你们也需要钱财傍身。”
我又对钿翠说:“从前不管谁错谁对,还是谁欠了谁、谁负了谁,都不重要,难得有情人重新聚首,更要加倍珍惜。往后好好陪在你的阿郎哥身边,好好照顾他,不要再离开他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,放下,一切重新开始,你们会幸福的。”
钿翠含着眼泪,拉着我的手哽咽道:“沈医生,您真是大好人。我不该帮着刘洪算计您的小儿郎。其实早在战事结束前,刘洪就已看上此子,每日盘算……那日他要我以诊病为由诓你们去郡守府,又用迷香迷晕了阿郎哥他们。原以为你们会暂时分开让他得手,没想到你对此子寸步不离,让他无隙可乘,甚是恼怒。后来他又……”
我拍拍她的手,示意她别再说了,那些事想起来都恶心!我将她的手交给王朝:“人生在世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。过去的事不要再提,不要再犯,从今往后,相互扶持。只要你们幸福,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。”
王朝的眼眶也微微泛红,让我想起了吕胜……突然又是屈膝,幸亏我已经验丰富,及时扶住,只是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让他感动成这样?
他说:“一路走来,沈医生的胸襟、睿智让吾等深深敬服。更让我感动的是沈医生从未抛下我们,不然我和钿翠,不可能活着离开那里再相聚。”
“你把话说反了,要不是我跟刘洪结怨,怎么会连累你们亡命天涯,有家归不得?若没有你的忠肝义胆、舍命相护,凭我一己之力如何逃脱?王朝,你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,是我沈兰陵拖累了你们,亏欠了你们。可到现在我还记不住你的名字,能不能再说一次?我必牢记在心。”
王朝正色道:“满罗特舍赫图赫迟。”……恐怕还是记不住!我问他:“有没有汉族的名字?”他点头:“我母亲姓秦,我叫秦武平。”
“好,这个姓氏好!不出五十年,将会是个英雄辈出的家族,你的子孙个个都是豪杰。”我想到隋末唐初的英雄,不少出自这个姓氏。
“沈医生果然高人,竟更可知晓数十载之后的事情!”
王朝的惊讶让我顿觉又说错话了,幸好他一根筋,应该不会惹出大乱子!
我连忙摆手:“随便说说,不必当真……不过……何医生和柳医生由张龙、赵虎护送返回吕家村,我们离开玉璧的时候他们还没回来,不知是否途中有变!我想请你……我的意思是在不伤害你和身边人安全的情况下,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,她们是不是顺利回到吕梁?是否平安?”
王朝点头应允:“吾一定照办。可打听到后,该如何告知沈医生?”
我笑道:“如果我不在禽昌城,就应该回玉璧请韦大人送我回乡了。到时候不用通知我自然知道啦!如果有什么意外……我也希望……希望你有机会遇见她们的话,请尽量帮助她们,解救她们于危难,当然在不伤害你和你身边人的情况下……可以吗?”
王朝郑重应承:“吾谨记于心!”
分别在即,到最后他还在说:“算算时日,韦大人理应收到消息,说不定此刻已在城中,不日就会迎回沈医生,还请沈医生不要走远!”
还迎回我?我脸有那么大吗?我领着肃肃微笑着向他们挥别,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越走越远,直到消失在视线中……
我低头问肃肃:“我们要进城了!从今天开始,我给你当娘好不好?”

众人侧目,我赶紧变回谦卑,低声道:“大人,我们离家多日,十分想念。再说了,不是您亲口答应打胜就能回去的吗?”
韦孝宽道:“敌军刚退,高贼奸狡,不知是否诈败,疑兵之计,还需观测几日。韦某已派兵马前去大星坠落之处查探。”
我一惊:“可能的话还是远离那个地方!”陨石的辐射超高,不是人体能承受的。
“天佑我大魏,应于我军无损吧?”韦孝宽不懂其中缘故。
我不知从何解释,反问:“那您觉得你们是神仙吗,是的话就行,没有仙体,凭什么承受仙泽?还有……你们不是一向认为那是扫把星,不吉利吗?大人您看着办吧,我们先回去了。”
韦孝宽笑道:“还是沈医生想得周到。……不知几位神医为何如此狼狈,汗流浃背?守城兵报,几位神医跑遍全城,不知是何缘故?”
我摆摆手,不自在地清清累到沙哑的嗓子:“没什么,睡不着出来活动活动,锻炼身体!”
牵着肃肃回到住所,倒头就睡。
一觉醒来,发现所有人都在说什么:“……劲弩一发,凶身自殒。”
记得某位教授曾经说过,古人喜欢用观星来预测天下局势,有的星代表帝王,有的则是将星。昨夜坠落的陨石,肯定被拿来打击对方主帅了。
我找到杨主簿询问从吕家村出来的四十人,现在哪里?战事结束,可以复员了吧!他答应查核后给我答复。
何安妮和柳萱依旧做着平常的事,照看伤病。谁也没再提离开的事,都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。
两天后,韦孝宽又派人找我过去。
脱去战袍,换上长衫,整洁面容后,不再沉眉怒目的韦孝宽,居然是个俊朗的美大叔!褪去武将的霸气,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。
我学他端起茶盏,小口啜着,心里猜想:不知道又有什么事?!
“斥候回报,高贼确已撤军。陛下对此深表欣慰,召我入京述职。沈医生,可否与在下同往,一同晋见丞相大人?”韦孝宽说。
我放下茶杯,诚恳道:“韦大人,经过这些日子……也算共过患难。我看得出来大人您是位忠君爱国、体恤百姓的好官。宅心仁厚,而且胸襟广阔……那我就跟您实话实说吧!我们从来就不认识你们那位丞相大人,素未谋面,也没听过!我们久居深山,第一次下山……来到天朝见到的就是吕家村……盘桓数月,直到杨主簿接我们来玉璧。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丞相大人知晓我们,真的一点都不知道!如今仗也打完了,韦大人以少胜多,实乃旷世奇才,理应受到褒奖,日后仕途也必定节节高升,青云直上指日可待。但草民们不愿涉足官场,也不懂什么国家大事,离家多日,十分想念。大人可否让草民携吕家村村民一同返还?”
韦孝宽犹豫片刻,道:“韦某之前虽与沈医生素不相识,但经此一役,也看出沈医生绝非奸佞之辈,只因涉世不深,言行举止……颇有些……韦某相信沈医生所言,不过韦某确系接到京畿密令,称吕家村有神医三人,务必接至玉璧留用观察。韦某一直以为沈医生与丞相必有渊源……沈医生肯定家中无兄弟姊妹与丞相府某位夫人乃至要人有所牵连?”
“绝无可能!”这点我太清楚了,“草民家族久居深山,人丁稀少,与官场权贵绝无瓜葛……就连山下村民都绝少来往。”
“那此事颇令人费解。”韦孝宽思索。
“我想大人收到的诏函,并没有提及让我们一同入京吧?”我不信自己当真这么有名。
韦孝宽点点头。
“那就对了,可能丞相大人不知听谁无意间说起草民,一时兴起才让大人您召来草民一行,如今早不知忘哪去了。草民医术普通,大人几日所见,除了方法上略有不同,医效跟众医工差不了多少。草民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,只因吕家村物资匮乏,见识短浅,才会把草民们当成神医的。草民只想尽快返乡,以免家人挂念。”
韦孝宽笑道:“沈医生不必妄自菲薄,韦某虽不通医理,但医工们的出手还是心中有数的。即便神医一行,手段也高低不一。不过,沈医生的意愿,韦某明白了,但还请多留几日,战事初定,伤兵仍旧很多,急需医治。待韦某入京,若当真再无人提及沈医生,在下必定亲送沈医生一行返乡。”
“不敢不敢……那您什么时候能回来啊?”
“一来一回,最多半月。”
不是吧,还要再等十五天?万一再打起来怎么办?
韦孝宽看出我的担忧:“经此一役,高贼元气大伤,且天寒冰结,短日内断不可能再次集结大军反攻。韦某走后,玉璧由刘郡守主事,其他将领驻兵城内城外。此外,韦某还会留下亲兵五人,供沈医生差遣。韦某吩咐上下,好生照料沈医生一行!说来刘郡守也是丞相的外戚,必不会怠慢了丞相的贵客。”
供我差遣还是监视我啊?!
唉!不就半个月吗?都等这么久了,不差多等十五天!一咬牙,我答应了。
翌日,韦孝宽带上人马绝尘而去。我回到伤兵营,告诉何安妮和柳萱,还得再忍十五天!
陨石坠落那晚争吵后,何安妮又开始和我冷战,听完默默走开继续手上的事。
柳萱说:“兰陵姐,我们不是故意要伤害肃肃的,只不过太想回家了。”
我明白,我何尝不是!
突然走来五人向我行礼,报出一连串拗口的名字。居然还有叫什么破野头的!他们就是韦孝宽留给我的亲兵?可惜我一个也记不住,只得问:“你们之中谁的武艺最高?”
四人一致推出一位黑黑壮壮、中等身材的男子。我对其余四人说:“韦大人回来前,你们依次就叫王朝、马汉、张龙、赵虎!”
“而你,”我一指那个武艺最高的,“就叫展昭吧!”
说罢,瞥见杨主簿在门口张望,急忙询问:“是不是查到吕家村丁的情况?”
杨兴钰点头:“沈医生,吕家村丁原四十人,阵亡一十九人,还有二十一人,其中七个重伤,十二人轻伤。”
死了一半?!我倒退一步,想起吕胜那张老实巴交、对我充满希望的脸,顿时一阵心酸愧疚,这让我怎么交代?
“除了吕文,为什么没有其他受伤的村民送来医治?”
杨主簿有些尴尬:“他们都在城南俘虏营旁,平时要兼管战俘。”
“那赶紧带我去看看!”
我吃惊,同是军营为什么差别这么大?狭小阴暗不说,还充斥着霉烂的味道,恐怕牢房也不过如此吧!几十人挤在一起,有的咳嗽,有的伤口溃烂……这么差的环境就算健康人住久了也会得病!
我问杨主簿:“怎么病了也不送去医治?城中还有很多空地,不能再挪一间出来吗?”
杨主簿道:“战俘营就在不远处,为了便于看管,才就近安排在此的。”
“巡逻是轮值的,平时住远一点有什么关系?”我不解。
终于,看到吕家村村民蜷缩在角落,吕荣也在其中,情况很不好,哪有一点当初上山打狼的威风。
“杨主簿,能不能马上给他们调换房间?再这样下去没病的也会生病!”我实在忍不下去了。
“不行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他们是庶民!”
“庶民又不是犯人!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,搞什么区别对待?”
突然觉得声音不对,一转头,原来答话的已不是杨主簿,那个刘郡守,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,站在身后。
我急忙起身,拱手见礼:“见过郡守大人。刚刚不知是大人,多有冒犯!”
刘郡守的笑容,总让人觉得虚伪。他又看向肃肃,伸出白胖的手想摸肃肃,肃肃一下藏到我身后。
他一再对肃肃表示关注,难道从前认识?是他把肃肃丢在山里的?看看又不像!还是说……他和害肃肃的坏人有间接关系?老实说,这位郡守怎么看就是没有半分韦孝宽的正气。
“小孩子怕生,大人不要见怪。”我道。
刘郡守笑道:“无妨,无妨。我大魏兵役多由鲜卑承袭。此次事出突然,兵力不足,才临阵招募汉兵。他们平日不需作战、操练,际遇自然不能与鲜卑士兵并论。”
我硬着头皮坚持:“玉璧之胜全靠大伙不分种族精诚合作,现在刚打完就……过河拆桥实在有损大人威名。而且久病不医,病菌会扩散传染。最后……鲜卑兵也未必不受其害!”
刘郡守的笑容始终让我觉得阴阳怪气:“有理、有理……难怪神医深得丞相和都督器重。杨主簿,都听见了吗?还不快按沈神医的吩咐去做!”
杨主簿连连称是。
刘郡守又扯起不变的笑容对我说:“在下送神医回营吧?”
“不敢劳烦大人,草民还想继续诊治这些伤兵,直到他们都被妥善安置。”
“那好,有劳神医,本官先行一步。”刘郡守轻拂宽袖,顿时一阵香风袭来。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打喷嚏。
“沈……医生,我……是……吕荣!”
“我知道,你撑住!我答应吕胜带你们回去,就一定会治好你们。”想起已经阵亡的十九人,心中凄然。古代的死亡率实在太高!
很快杨主簿就给所有汉兵重新安排食宿,吕荣的伤情开始稳定。
当晚,柳萱悄悄对我说:“兰陵姐,这几天你总在外不知道,那个刘郡守经常跑来,问这问那,还……还对安妮姐动手动脚!”
我一惊,果然是个老色狼!放眼整个军营,目前似乎只有我们三个女的!我每天忙得蓬头垢面,顾不上梳妆,也就肃肃愿意跟我亲近。柳萱虽然俏丽,但不及何安妮出众。这才刚打完仗,色心就冒出来了。
我对五虎将说:“以后留两个人在何医生和柳医生身边,怎么安排你们自行决定。”
最后,张龙、赵虎留下保护她们,王朝、马汉还有展昭跟着我和肃肃。
同时我还嘱咐柳萱:“那色狼再敢乱来,就提醒他,我们可是丞相大人指名的人!还有千万不要单独去人少的地方,一定带上张龙、赵虎!”
柳萱点头:“知道了!要不是仗着郡守的身份,谁理他!一个油腻大叔,还一身脂粉味,真恶心。”说罢直扇鼻子,惹得我也轻笑起来。
半个月过去了,韦孝宽没有如约回来,再次验证古人在守时方面真有大问题。唉!只要他守信没提及我半句我就满足了,多等几天没关系!
可韦孝宽没回来,却等来了京中圣旨,无非是犒赏所有兵将,擢升将领。杨将军进什么开府将军,调守他处,十日后起程。最重要的是,临时招募的汉军即刻解散返乡,举家免除徭役赋税五年。只是……除了我!不知道是圣旨中提及,还是另有密令从京中传来,明确要求医工沈氏不能离去,要等韦孝宽回来后决定。
我在喜悦的人群中呆愣好久:为什么回个家就这么难呢?吕家村村民围到跟前:“沈医生,为何你不能跟俺们一起回去?他们没提何医生和柳医生,为何只留下你?是何缘故?”
我问杨主簿,他也不明就里,只说京中传来的消息确是这样的,让我安心等待韦孝宽回来。还说,韦孝宽以坚守玉璧之战功,被皇帝晋升为骠骑大将军兼开府仪同三司,还有什么建忠郡公爵,总之连升三级,荣耀显赫,前途不可限!
我心中忐忑不安,还得强打精神为他们送行,能走一个是一个!既然没要求何安妮和柳萱一同留下,我也希望她们尽早返回吕家村,上山找到回家的路。我拜托张龙和赵虎护送一下,因为伤兵太多,何安妮和柳萱也没有自保能力。如果可能的话,我还希望借助他们的武功护送何安妮和柳萱上吕梁山,那再遇到野兽也没那么可怕了。
基于韦孝宽的威望和吩咐,五虎将商量了不到半日,便答应了我的请求。
拿出当初吕胜给我的一袋孔方兄,交给柳萱:“路上小心,不要走散。回到吕家村,如果能找到回去的路,你们就先走吧。如果还是不行,就安心住下等我。吕胜是个靠谱的老实人,不会亏待你们的。”
柳萱双眼泛红:“兰陵姐,为什么他们只留下你,会不会有什么危险?”
我怎么知道?只能苦笑!
“要不要先替你把这小子带回去?”何安妮突然开口。
我还没开口,肃肃又紧紧抱住我。我笑道:“他还是跟着我吧。省得路上不听话,烦你们!”
肃肃长期没得到过善待,缺乏安全感,好不容易对我建立了信赖,我也答应不再丢下他。如果再贸然分开……真要自闭了!罢了,就跟我一起吧,在这个陌生的时代,我也害怕孤单寂寞,况且留在这里未必有危险,毕竟韦孝宽也挺靠谱的!
“我们都走了,你怎么办?”何安妮又冷冷开口。我知道她心底还是关心我的,毕竟我们三个才是真正的“同乡”。
“如果你们能找到回去的路,我也能。只要有机会,我就去吕家村!你们自己要当心,山上什么情况不用再说了。张龙、赵虎虽然有功夫,但回去的路还得自己找。会出什么状况……只能靠自己冷静把握!”
何安妮点点头,看了我一眼,最后说了声:“保重!”
柳萱向我挥挥手,跟在后面也走远了。
我拍拍肃肃的小手,紧闭房门,不想再出来。我知道三虎将就守在外面,但我还是用椅子抵住房门。突然的离别,让我有种孤独被遗弃感。肃肃窝在我怀中,我就给他讲故事,隐去国别和年代,把脑子里那点童话故事全翻了出来。
乡兵遣散后,工作也轻松起来。伤兵康复的康复,剩下的交由原来的医工诊治绰绰有余,我觉得自己可以“下岗”了。
直到某天,又有人火急火燎地来请医工,说是战俘营发现伤寒,医工不足,要医令增派人手。大家一听伤寒,纷纷找借口避开,都不愿去!于是这个差事就落在我这个“神医”头上。
伤寒,说白了,就是一种急性肠道传染病。在我们的时代,根本算不上大病。可在这里……连汉兵营都可以破败成那样,战俘营的情况也可以想像了。环境恶劣、长期营养不良、伤口溃烂得不到医治……都可能感染伤寒。
但我没想到的是,就连战俘也因为胡汉出身的不同有着明显的差别对待。鲜卑俘虏无论关押地点、食物供给……好太多,甚至比汉军营都强。因为他们有着长期作战经验,两方军事长官都希望纳入麾下,所以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,都非常客气!真正可怜的是那些汉兵战俘,大都出身跟吕家村村民差不多,或是士族最下层没地位的人,还有一些鲜卑汉化的平民。平时在家务农,临时被征召,战败被俘也无人理会。二千左右人众聚集在一起,空气污浊不堪,伤寒多发于此。据闻每天都有尸体抬出,病疫越来越重。如果不是怕殃及池鱼,估计还不会上报。
伤寒在我看来不是大病,但这里没有特效药就是最大的问题!还有什么中草药能治这个病?我依稀记得桂枝汤可以辅助治疗。
看着身旁包裹严实的肃肃,我们走进战俘营深处。这里关押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,所以我不是太害怕。
前几天趁着有空,我给三虎将每人也缝制了一套口罩、手套。既然韦孝宽要他们跟着我,我也得对他们的健康负责。
我对看守兵说:“要消除疫症,首先得改善环境、饮食,尤其饮用水,一定要干净。茅房每天都要打扫。病人和健康的要分开如厕。”
牢头露出为难之色,但还是说:“沈神医的意思,卑职明白了,即刻上呈郡守大人。”
只是这次的效率大不如前,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,一连三天一点动静都没有。我问过牢头,他支支吾吾,只道:“郡守大人正在考量。”
考量?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死于这种恶疾,还犹豫什么?
翌日,郡守府派人传话,说郡守的九夫人病了,让我过去瞧瞧。我照旧推辞,但传话的人说:“大人指名要您过去。因是女眷,男医工不方便。”我猜想这位郡守夫人得的可能是妇科病!
我对刘郡守有种说不出的厌恶,战事吃紧,就他还把小妾带在身边,神马玩意!
本想留下肃肃,可吕家村的人都走了,这没一个可信之人托付。我实在不敢把肃肃交给那些放荡不羁的鲜卑兵!算了,跟我一起去。毕竟还有三虎将在旁!
我把肃肃的大口罩遮严实,敲响了郡守府大门。
我们被请进了前厅。刘郡守与一位华服美人已在等候。
刘郡守扬起一贯的笑容:“神医亲自驾临为内人诊治,实乃刘某荣幸。可惜不巧啊,本官还有公务在身,不便在旁,一切交由神医做主。”说罢,看了眼夫人。我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,是不是还有什么事?管他呢,看完赶紧走。
“开始吧,夫人。”由于妆面过浓,我一时竟看不出这位夫人的芳龄。
“且慢。”我拿听诊器的手突然被这位夫人握住。皮肤细白滑嫩,手若无骨,声音更是清脆,想必不超过二十岁,可刘郡守,目测不下五十,可惜啊!时代的悲剧,不是我能阻止的。何况在我那个年代,傍大款的少女也很多。
“听闻神医诊症与别不同,不用切脉,需在身上听诊。你我皆为女子,本不碍事,只是……若要在此处宽衣,恐有不便!还请沈医生随我进内堂。”说着看了看三虎将。
是我疏忽了,古代女子重视名节,即便外衣在陌生男子面前也不能随意敞开。何况是身份贵重的郡守夫人。
我对三虎将说:“你们就在这等我吧。”
肃肃拉着我,我笑笑,他还小,不碍事,就跟着来吧。
回房间就回房间,为什么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?虽说都是女人,可这位夫人的媚态实在让人吃不消,硬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一进房,我急忙抽出手。
看到肃肃也跟进来,夫人幽幽道:“奴家虽只是郡守的小妾,身份低微,可毕竟也是郡守的人,身子不方便给其他男子看到。”
我晕,肃肃也算男子?再说我又不要她脱光了!
夫人又说:“神医何不将他置于门外,我会命人好生照看。待神医诊治完毕,再领他离开可好?”
“不用麻烦。”多大点事啊,我说,“如果夫人介意,我可以蒙其双眼。稚子无心,夫人大可不必担忧。”
可能没想到我会坚持,夫人愣了下,不自然笑道:“早听闻沈神医一直带着小儿郎,寸步不离。他可是您的孩儿?”
“不是,早前也向郡守大人禀明过。他虽不是我的孩子,却是我的至亲,最重要的人。还望夫人见谅,我不会将他交于旁人。”她越是坚持,我越觉得古怪,“如果夫人还是介意,那草民建议夫人另请高明。”
老实说,我也看不出这位夫人有什么急症。呼吸正常,气息贯通,讲话也很有条理。即便有病,也不会是什么大病!
“神医留步!”夫人急忙道,“是奴家小气了,还请神医不要见怪。”
我点点头,拉高肃肃的口罩挡住眼睛,小声说:“她怕你偷看,我知道你不会。乖乖坐在这里,一会儿就好。”小脑袋点点。
果然没什么大病,最多有点血虚。十个女人九个虚,主要还是因为缺乏运动,找个中医开点补药喝喝就行了。
夫人重新穿戴好,问我:“神医,无大碍吧?”
“无碍,夫人一切安好。只是气血有些不足,平日多调理调理便可。”
夫人笑面如花:“大人对奴家不薄,什么好吃好用的都往我这送,您看都快放不下了。”
我扫了一眼,心不在焉地赞道:“夫人好福气!”
可九夫人又突然一扫喜悦幸福,变得哀愁起来:“可惜这些年一直未能给大人生下一儿半女。大人已年过不惑,膝下犹虚,每每想到此,都自责不已。”
如果一众妻妾都无所出的话,那十之八九问题出在刘郡守自己身上。
夫人又道:“现下虽得大人宠爱,但难保日后有了新人忘旧人。奴家若无一儿半女,恐晚景凄凉。”那倒是,古代多是母凭子贵。
“我和大人皆对神医身旁这个小儿郎甚是喜爱,可说是一见投缘。既然不是神医亲儿……可否让我当其娘亲,认郡守大人为他义父,保他一世荣华?”
哦……绕了半天,是要我卖肃肃!他们怕无子送终,看中了肃肃?怪不得每次刘郡守的目光都停在肃肃身上。
不对啊……刚刚不是还很忌讳肃肃看到她的身体,这会儿就想当他娘了?还有刘郡守的目光,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正常眼光吗?
不管真假,我都没想过把肃肃交给别人!
我还是保持客气道:“夫人说笑了,一介草民岂敢高攀权贵?!孩子也不适应啊。肃肃性格内向,不易与人相处。怕坏了府上的规矩,惹大人不高兴、连累您在大人心中的地位……就不好了。如果夫人想要过继子嗣,还是从门户相当的人家中挑选乖巧伶俐的吧!”
我拉下肃肃的口罩,露出双眸。肃肃伸手想揉,被我阻止:“手上细菌多,不要轻易碰眼睛。”说完帮他轻轻吹了两下。
可能夫人猜到我会拒绝,笑意不减道:“神医不必自谦。此儿郎容姿绝佳,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乖巧听话的孩子。郡守大人是丞相的外戚,时常得京中关照。据闻神医也是得丞相赏识才到的玉璧。将来若有个难处,大人也会关照神医的。”
“多谢大人和夫人美意。我乃一介草民,胸无大志,只想早日回山,过回粗茶淡饭的日子。而且认亲一事讲求缘分,勉强不得。”我再次重申我的立场。我也看不出肃肃对他们有一点好感想亲近的意思。
我拉起肃肃的小手:“夫人,既已诊断完毕,草民告辞。”
“等等!”九夫人的脸色终于不再阳光,还露出几分不安,“神医,请三思!”
三思?多少思,我也不会把肃肃给他们。“不用了。肃肃是我最重要的人,他不会离开我半步!”说罢拉着肃肃跨出房门。
回到前厅,却看到郡守坐在那里,不是说去处理公务了吗?刘郡守看到我,也很吃惊。
更让我吃惊的是,三虎将居然歪倒在椅子上睡着了……就算刘郡守不是他们的直属上司,也不该在别人家随便就睡着了,而且还是三个人一起睡着了!
这个场面太诡异。
我扯起尴尬的笑容,重重拍打三虎将,可他们居然还不醒!我拿起桌上的茶水泼向他们,才有反应……三人全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。
我对刘郡守说:“让大人见笑了!”
刘郡守不自然道:“辛苦神医为夫人诊症,不如留下晚膳吧!”
“大人客气了。夫人并无大碍,草民还要赶着回去医治伤寒。战俘营的伤寒全因环境恶劣所致,此事已呈报多日。大人,伤寒可大可小,若再不加以改进,会令更多人传染、丧命,还望大人及时安排。”
刘郡守点点头:“此事本官已知,只是战事初歇,人手、关押地方不足,待本官调配后再做安排。”
说着,顿了顿,换了种语调:“神医,本官年已不惑,膝下犹虚。见你身边儿郎十分喜爱,不知可否过继做我义子?”旧事重提。
“适才草民已向夫人解释过了。肃肃生性顽劣,性格内向,不易沟通,实在不敢高攀郡守府。”
刘郡守脸色微微一变,笑得有些僵硬:“神医,在下也是想为你们着想。明日本官就可重新调配战俘营,届时神医必定难以分身。神医若真心疼爱此子应知伤寒危害!不如今夜先将他留在府中。”
“多谢大人费心。不过伤寒虽易传染,但我也早有防范。他不能离开我半步。此事丞相大人也知。”他们夫妻越是要留下肃肃,我就越觉得古怪。难道……真的和肃肃的身世有关?……那我更不可能同意,只能把丞相抬出来了。
刘郡守脸色阴沉,良久,才道:“既然神医如此坚持,那只能自求多福,恕本官不远送!”说罢,重重一拂袖,转身而去。九夫人紧跟其后。

所谓大槐树,其实就是个集市,因为槐树多,所以泛称“大槐树”。
“名医坐堂、正骨推拿、物超所值”,我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上这十二个大字,找了块空地,正式开张。
我和杜老都是学医的,除了学以致用,不知道还能靠什么谋生?钱袋里只剩三铢了!
现代医学在这施展不开,只能靠杜老的传统技艺,正骨推拿,古今皆通。我们没有“杜氏医堂”的名气和规模,但毕竟动乱时代还是穷人多,只收一半甚至十分之一的价钱,总有人愿意尝试吧!
让一位坐镇三甲医院的骨科圣手,摆摊卖艺,我有些过意不去,但最终杜老答应了。他说:“再怎么样靠本事吃饭总比乞讨强!”他的脚还不能发力,我们商量好,坐着就能解决的他来,需要站着的,就由他指导我来。换上男装,包裹头发,我并没有刻意隐藏性别,通常真正的患者,顾不上医生是男是女!
看人挑担轻松,轮到自己第一回摆摊,也觉得不好意思,抹不开面子,结果整个上午没有一人光顾。
看到路边乞丐的卑微,想起杜老的遭遇,再没收入的话,就要过更没尊严的日子,我猛然起身吆喝开:“凡有跌打损伤、骨痛骨裂者,都过来看看,正宗的正骨圣手,一推见效,没有效果分文不收。诊金优惠,童叟无欺,大伙都来看看!……都来看看……”
果然广告的力量是巨大的,吸引不少人围过来,指指点点……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,走了进来:“近日腹中秘结,闭不通,能治否?”
我傻眼,秘结就是便秘……这纯粹是来起哄看热闹的,但毕竟是第一个顾客,我尴尬地看看坐在树下的杜老,只见他一点头,我才放心道:“行,没问题!过去吧。”
通常便秘表示肠胃功能出现问题,杜老按压他肚脐正上方约四寸处的中脘穴,然后孔最穴、天枢穴、合谷穴……都有助肠胃收缩的功效,接着又在结肠方位反复揉搓……
大约二十分钟后,杜老说:“好了!”
那人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:“这么快?……还挺舒服,真能有效?”
杜老说:“年轻人,包你不出二十四……十二个时辰,就能畅通无阻!平时多注意喝水。”
那人道:“好,若真有效,俺就让大伙都来捧你的场。”
“谢谢,慢走!”我微笑着送他离开,突然想到他没给钱!要追已经来不及了……第一天就一个顾客,还没收到钱。我颓丧地倒在床板上,肃肃硬塞了两个窝窝头给我。
如果明天再没收入,我就付不出房费,别说吃饭,连住的地方都没了!
没想到,第二天那人真回头了,还带着三五个年纪相仿的汉子……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?!老实说,我很少便秘,没试过推拿效果是否真的立竿见影。
只见他一指我们的摊子说:“就是这!昨刚到家,腹中就有了动响……好几日没那么爽快了……神了,真有两下子。弟兄们试试,起码比杜氏医堂那边便宜许多。”
说完喊道:“那老头……”
我赶紧说明:“他也姓杜,你们叫他杜医生就好!”
“好!杜医生,俺昨日说过,只要见效,就带人来捧场。俺说话算话。你给俺几个弟兄看看。还有昨日的诊金一并带来了。”说着拿出一铢钱递给我。
我小心翼翼接过……在古代挣扎、努力这么久,终于见着回头钱了,无比激动!我赶紧道:“几位大哥,什么问题,一个一个慢慢说,杜医生会帮你们全部解决!”
这一天,居然挣了五铢钱!我雀跃不已,当晚叫了三碗肉羹,又加了三个菜。
这个时代因为伏案引起的肩颈病不多,多是肌肉劳损、腰肌劳损和脊柱受压迫带来的劳动伤痛。还有一些日常伤害,比如轻度骨折和脱臼。这些对杜老来讲都不是大问题。但总有人好奇杜老和杜昆的关系,我赶忙澄清:“绝对没有半分关系,只是碰巧同姓而已!如果你们有去过杜氏医堂,应该能发现……大部分治疗手法是不同的。”我不想沾别人的光,有侵权的嫌疑,不好。我更不相信,以杜昆的年纪和心性,短短几个月能学到多少?!
渐渐地,有人开始称杜老为“神医”,认为他的医术不输杜昆。我们心里当然知道原因,只是志不在此!
有了稳定的客源和口碑,每天都能挣个五六铢,够三餐一宿我已满足,还能存下一些留着回吕梁山路上用就更好!
这天傍晚,我们准备收摊的时候,突然一个黑影挪了过来,仔细一看,才发现是个人正艰难地爬过来……头发花白,是位老者,全身染血!我急忙上前使劲将他移过来,初步检查……伤情极重!腿骨断裂,第一到第七节肋骨全部错位骨折,胸骨受损。能活着、还保持清醒、忍痛移动已经是个奇迹!看老人的样子,应该过了花甲之年,是谁这么大的仇恨,把他打成这样?!
我试着问道:“老人家,您姓什么?住在哪里?家人呢?怎么会伤成这样?”
伤成这样,老者居然一声没哼,思维清晰道:“吾……姓王……乃王翊后人!”其他的都不愿再答了。
“王翊是谁?”杜老问我。
“不知道!……管他是谁,您看这伤……要是在医院还能抢救,可这里……怎么办?”
听完我的诊断,杜老也觉得棘手:“腿骨还能试着接合,但胸腔的问题太大!十四根肋骨全断了,如果任其错位愈合,随便哪根长歪了,刺穿内脏,还是要丧命,这种情况必须手术才行!”
我点头:“但这么大的手术不是随地就能做的。这什么都没有,一开膛,他马上就得死!”
思索片刻,杜老说:“我箱子里还有麻醉药,先给他镇痛吧!这么重的伤,一般人难以承受,活活疼死!”
我同意:“然后我再去找辆车,把他拉回去,再慢慢想办法!”
“就怕客栈老板不同意。”杜老顾虑道。
我叹气:“最多加点钱,反正今天多挣了两铢,希望老板看在钱的份上不计较。否则把人丢在这,我怕他撑不到明天早上。”
说罢,赶紧起身去取麻醉药。“啪!”,突然飞来一物,我躲避不及,正中面颊,疼!……是生鸡蛋,蛋液不断往下淌……
一抬头,我看到杜昆、杜忠领着一众百姓气势汹汹地走来,中间还夹着两个带刀、身穿官服的官差,我下意识把肃肃挡在身后。
杜昆对杜老厉声道:“杜致远,我好心收留你,为你治伤。想不到你竟是此等背恩忘义的卑鄙小人,仗着在我杜氏医堂偷学的一点皮毛,就敢打着杜神医的名号在此冒名行骗,毁我清誉?”
“胡说!”我立刻反击,“杜老从医三十多年,还需要从你那偷学什么?一出手,病人自然知道高低上下,偷学几天管什么用?没有丰富的临床经验,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信服?!倒是你,既然号称神医,为什么连自己的风湿都治不好?凡事讲求证据,少在这造谣诽谤,犯法的!”
杜昆冷笑着一摆手,身后队伍中抬出一副担架,上面躺着一个人,动也不动。旁边一妇人披麻戴孝,哭得昏天黑地……我一惊,一股似曾相识的阴谋味道升起!
只听杜昆说:“这是城西的李章,就是听信这两个神棍的蛊惑,以为他们与我杜氏医堂渊源深厚……结果被他们治死了。”
我上前看到担架上的尸首面容惨白,嘴唇发黑,是中毒的迹象!李氏哭道:“这个天杀的前几日不舒服,听人说大槐树下来了位神医,也姓杜,但诊金价廉,这个天杀的就信了。我还提醒他,不要乱服药,结果他说这个杜神医自称是杜氏医堂的传人……没想到服了药不到半日就没气了,这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?民妇今日一定要讨还公道!请各位大人、各位乡亲给民妇主持公道!”
说罢,队伍中那两个官差走上前,一副要缉拿我们的模样。
“两位大人明鉴,我们在此摆摊不过数日,只等攒够了路费就回乡,所以诊金便宜,只为那些没钱请神医的人诊治。”说着,我看向杜昆,“所以,所有被我们医治过的人都可以证明我们从不卖药!只是正骨和推拿,当场交易,钱货两讫!”开玩笑,我和杜主任都不是学中医的,谁敢乱开方子?而且我们也没钱批发药材来卖。这摆明就是陷害!
“胡说!”杜昆道,“诊病哪有不开方抓药的?不用药,如何能好?”
“那是你医术不到家!”我冷笑,“人体本来就有自愈的功能,我们可不需要靠卖药挣钱。既然你说我们抓错药,那药方呢?拿出来看看!杜昆,其实杜老的医术你很清楚,只不过你心胸狭隘容不下,才把他赶出来。如今还想赶绝?像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有什么资格当医生、给人治病?”
杜昆脸色涨红,直接对官差说:“两位大人,今苦主已当面指证,容不得他们狡赖,还请大人主持公道。”
我急忙道:“虽有人证,但没物证。怎么证明他们不是被人收买来污蔑我们的?”
官差犹豫……杜忠向后扫了一眼,众人拿出篮子里的东西……顿时满天的杂物向我们飞过来,有鸡蛋、菜叶,还有萝卜……甚至还有石块。众人纷纷喊着:“打死这两个害人的神棍!”
我全身挂满蛋清、蛋黄、菜叶,石子打在身上,脸颊开了不少口子流血了,想必身上也多处青肿。我死死护住肃肃,又尽力挡在行动不便的杜老前面。直到他们的篮子空了,我大喊:“李章究竟怎么死的,只要仵作剖开他的胃一验,不就一清二楚了吗?不超过十二个时辰,残留在胃部的食物还能分辨他曾吃过什么导致死亡!”
众人抽冷气……宋慈的《洗冤录》要到宋朝才问世。但为了自证清白,不被活活打死,我愿意当一次法医,就怕他们不敢。
果然,李氏妇人大喊:“万万不可,先夫已被你们害死,如今还要剖开他……让他死后无全身,奴家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这么做的!”
官差也说:“我朝还未听闻有此检验之法,对死者大为不敬!”
我道:“尸体是最诚实的,它记载了一个人生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。让死者不明不白、含冤离开,才是对他最大的不敬。为了证明我们的清白,还李章一个公道,我愿意验尸,还望大人批准!”
众人惊悚,无人表态。我喊道:“既不让验,却又只凭片面之词冤枉我们,究竟想怎么样?”
杜昆冷笑着对杜老说:“只要你向我磕头认错,发誓不再从医,不再为人正骨,离开禽昌城,永不返还。我就劝服苦主不再追究。”
“放屁!”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,我骂道,“杜昆,你人品低劣,根本不配当医者!要不是杜老对你的提点,你觉得这辈子能跟神医的名号沾边吗?知不知道什么叫作医者父母心?你妒忌杜老,怕他抢了你的荣誉光彩,就用这种下三滥手段?就算赶走我们,天下那么多学医之人,你赶的完吗?就凭你这种没品的下流人格,注定一辈子都是三流庸医!”
“无知村妇信口雌黄!”杜昆也气极,“大人,你们也看到了,这两个神棍非但不认罪,还颠倒黑白。他们枉害人命,倘若不办了他们,这禽昌城还有王法吗?”一旁的杜忠悄悄塞了一样东西……像钱袋。
果然官差向我们走来,说:“不论尔等是否害死李章,既有苦主申诉,还是要你们到县衙走一趟,由大人明断。”
“只凭一面之词,就能抓人?那现在我说,杜昆害人,是不是也要一并请他回去调查?还是我也要塞袋孔方兄,才方便行事?”
“你……大胆贱民,再敢放肆,休怪我等无礼。”一人气道。
我道:“大人想仗武力对付我们……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,真乃英雄,真是好汉!”
“你!”两人正待发作,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……
三人急奔而来,扑通齐齐跪在杜昆面前。其中一壮年男子抱着昏迷的孩子,妇人哭喊:“我家三郎不慎跌落井中,半日才发觉,还望杜神医救我儿郎!”说罢,不停磕头,砰砰作响。不一会儿,额头鲜血直流。
杜昆立即换上一副慈祥的模样,接过男子手中的孩子,仔细诊查。
人群窃窃私语,说这个妇人是秦家妇,生了两个女儿,不得夫家喜爱,正要休弃,终索一男,可发生这事,真是喜极转悲……
杜昆诊不到脉博,又拍不出水,问:“何时发现溺水?”
秦氏满面血痕泪痕:“午后就不见儿郎,遍寻不获,直到酉时才在井中发现……已……已没有气息……”声音颤抖,“求杜神医救我儿一命!”说着,又咚咚咚磕起来。
遇溺几个小时才被发现,我也觉得希望不大!
杜昆惋惜不忍道:“已无脉动,水气滞于体内,肢体僵硬,早已气绝,太晚了,还是早些入土为安罢!”说罢将孩童放回母亲面前。秦氏绝望地惨叫一声,昏死过去!再看其他两人的年纪和模样应该是孩子的父亲和爷爷。此刻也是眼泪直下,追着杜昆,求他再想办法!
杜昆无奈道:“魂魄已无,教老夫如何与阎王抢人?”他每退一步,两个男人就爬一步,声声哀求,让人不忍。
我就近蹲下查看孩童,只见整个躯体都浮肿撑开,尤其腹胀如球,早就没了心跳。
我捂紧他的双眼,使劲按压,再撑开他的眼皮观察……同时狠狠捏紧他的指尖,再松开……
“你在做甚?”杜昆发现我的行为,厉声道,“你这个贱民、神棍,不许亵渎三郎尸身!”
我没空理他,反复之前的动作……众人议论,尤其听了杜昆的话,也纷纷喊道:“拿开你的脏手,不要碰秦家儿郎……”接着又是一阵石子乱飞,打在身上、脸上……我已经不知道疼了,全神贯注地上的孩子。
突然,我大喝一声:“住手,不想他死的话,都给我住手!”众人呆愣,不明所以。
但杜老心中有数,问:“小沈……是不是还有希望?”
我点头:“还有生命体征,不过很弱,需要马上抢救!”瞳孔和血压反映的是最基本的生命特征!只是现在天色已暗,无强光照射瞳孔反应,我只能用按压法来观察瞳孔有无变化。同样,指尖是血管神经末梢,先勒紧再松开,可以观察是否还有收缩压。这两处哪怕还有一点轻微反应,就说明这人还活着,心跳只是暂时停止。
医学界有遇溺24小时存活的实例,所以只要还有生命体征,这孩子就有希望。经过反复按压,我留意到三郎的瞳孔有轻微的不同,他的指尖也有血液流动的微弱变化。
杜老说:“不管他们怎么误解我们,我们始终是医生,挽救生命总是第一位的。小沈,抓紧时间吧。”他帮我照看肃肃。
我立刻解开三郎的衣衫,实施CPR。顿时又是一片哗然。不明飞行物不断向我砸来……还伴着“无耻……不要脸……”的叫骂……杜老高声制止,但效果甚微。我也没时间争辩,争分夺秒,不停人工呼吸加心肺复苏按压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声轻咳从三郎口中发出,没人留意……直到第二声……第三声……所有人都呆了,随即一阵轻咳,将他们全都震住!我舒了一口气,瘫倒一旁!
三郎的父亲不敢相信,一下奔来就要抱起儿子,我急忙阻喝:“别碰他,现在还不稳定!”男人张着双臂,呆呆站立。
杜老道:“小沈,能不能把孩子抱给我看看?”我点点头,勉强起身,用尽全力平抱着三郎过去。
杜老接过孩子,轻揉几个穴位……猛然将三郎翻转过来,敲击后背。
“哇”的一声,三郎吐出一口水,紧接着传来轻微的啜泣声。
我将孩子交还父亲,嘱咐:“暂时没事了,回去记得,水肿消散前,不要给他吃任何东西,尤其不能喝水,一滴都不行。直到他腹胀完全消失后,才能缓慢进食。”
男人呆呆点头,孩子的爷爷一下跪倒在我们面前,他才缓过神,跟着也要下跪,被我拦住:“不必如此,救人是我们的本分。也幸亏你们孩子福大命大,否则……我们也没办法!只要你们相信我们不是什么欺世盗名的神棍就行!赶紧回去吧,别忘了你媳妇,走吧!”
这时妇人幽幽转醒,看到已有动静的儿子,欣喜若狂,抱在怀中,生怕落地而碎,母亲的眼中再无他人!
男人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,便领着家人回去了。
周围的人仍处于震惊状态,尤其杜昆眼中闪烁难以置信的愤恨……我对官差说:“两位大人,现在你们认为谁更配得上神医的称号?我们的确不需要派药,就能治病。怎么可能开方子让李章抓错药?”
两人回过神,大声喝道:“杜昆!”瞪了过去,“你如何辩解方才之事?你说他们开错药致人死,药方呢?还有李氏,李章究竟如何死的?再不说实话,等着过堂用刑吧!”
李氏早被之前的情景惊呆,再一吓,魂不附体,吐露实情:“他误食了霉变还让老鼠啃过的粟米饼。杜神医说只要说是杜致远所害,以后他们杜氏医堂会照管我们孤儿寡母的生计,他还说……”
“住口!”杜昆恼羞成怒,“你是不是吓傻了!大人,李氏神志迷乱,满口胡言!”
“是胡言还是实言,杜翁比谁都清楚。咱们兄弟实在无福消受杜翁的好意!”说罢,官差将之前杜忠塞的钱袋扔在地上。杜昆脸上一阵青白交错。官差又问:“这场诬人清誉的丑剧,杜翁想如何收场?”
杜昆谦卑道:“还望两位在县长大人面前多担待,大事化小!”
官差冷哼:“只要苦主不追究,自然没人寻你晦气。”说罢扬长而去。
我瞪杜昆:“杜神医,现在还有什么话想说?”
杜昆恨声道:“看看你那鬼样,无颜陋妇,令人作呕!杜致远,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,今日奈何不了你,但只要还在禽昌城内,就无你立锥之地。”说完冷笑离去。
百姓见杜氏医堂的人都走了,也陆续散了……我捡起官差扔在地上的钱袋,掂掂分量,够不少日子的食宿了。这是他们用来贿赂害人的,就该补偿给我们!
突然双腿被抱住,低头一看,是肃肃!我笑道:“乖,没事,别抱了,身上全是臭鸡蛋还有烂菜叶,别弄脏衣服,今天我可洗不动了。”
但肃肃就是不肯放手。杜老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:“小沈,真是委屈你了。要是没有你,我这把老骨头可真要被他们拆了!”
“杜老,”我苦笑,“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。祸福同当,别这么见外。”
杜老轻叹一声:“赶紧回去吧,换身衣服,身上的伤也要处理!”
我点头,突然想起,问:“杜老,之前那个重伤的老人呢?”四下张望,不见人影。
杜老看了一圈也没发现:“没注意,刚才太混乱了。那阵仗……可能吓跑了,不过那个年纪伤成那样,还能一声不吭地来去,真是不可思议!”
我已累极,不想思考:“如果他想治病,明天还会来的。”
我们踉跄着回到客栈,却发现大门紧闭。仅有的几件衣物和行李被扔在门口。我生气地拍打大门,无人应答,我不停地拍打,直到惊醒住客,才传来店小二的声音:“别敲了,不会给你开的。今早你们刚出门,杜神医那边就派人来传话了,禽昌城谁要敢收留你们,就是与杜氏医堂过不去。医病事小,杜家在禽昌城财大势大,随时断人财路,我们惹不起!那破衣服里还退了两铢钱。你们走吧。”
我一言不发地拾起行李,又到别家投宿,结果得到的答复全都一样。多给钱,都没人让我们进去!
杜老坐在路边休息:“小沈,看来他们都怕杜昆,不敢接纳我们。要不还是先去我之前住过的破庙,明天再想办法吧!”
也只能这样了。
废弃的是间土地庙,现在佛寺大兴,连女娲庙都香火惨淡,别说小小的土地庙了。里面聚集的全是乞丐,散发着难闻的味道。
杜老带我们来到里间,我给了三铢钱请其他人将这间房让给我们。杜老铺好干草,说:“先将就一晚,只要不脱衣服就不会着凉。”
我向外走去,肃肃拉着我,我挤出一个笑容:“兰陵出去方便下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出了破庙,来到无人处,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,顺着指缝缓缓流下……

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很大,阳光照在羽绒服上特别燥热。
我很庆幸自己一觉醒来仍在床上,而不是躺在户外或者路边,身后一座古墓荒坟。
打开手机,已经下午一点多。
习惯性伸个懒腰,伤口生疼提醒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。
我下意识摸摸旁边,果然是空的。除了羽绒服正盖在我身上,昨夜给她包裹的衣物、手电、水杯,还有那只美羊羊,一件不落地躺在桌上。
下床里外喊了一遍,无人应答,难道真的遇仙了?
充足的光线,终于让我看清所处之地……还真不是一般的简陋!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,用水也找不到地方……这墙,指尖上的灰尘,既不像水泥又不像石灰,到底什么砖做的?还有这窗户,怎么看着像纸啊?戳戳……根本就是纸!天啊,这年头还有谁家会用纸糊窗户?顿时《聊斋》的情节又在脑中呼啸。
赶紧拾掇好自己,简单梳洗,将行李一件件装好。
我写了张便条,又取出500元钱,一并压在桌上。无非就是感谢收留,并留下我的联系方式。等大人回来看到,可以找到我,我一定好好报答。
带上大门,面前一片树林再次让我傻眼!原本就迷路了,一觉睡醒更是不分东南西北。
最后我决定,方向不重要,下山才是王道。到了山下,一问人什么都解决了。
可这山路崎岖到一点人工修筑的痕迹都没有,说明极少有人踏足。放眼望去,几乎全是这样的路,没有路牌,没有标识,没有路缘。天啊,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?
两个小时后,我满身大汗。拖箱的一个轱辘也不知飞哪去了,只能歪歪倒倒地继续拖着。高度的确下降了,可景色依旧。如果天黑前还不能下山,我可不敢指望还能再遇上一位善良的小狐仙留宿。
席地而坐,大喘粗气,休息一会儿。
突然飘来一阵轻烟……是炊烟吗?我一个激动站了起来,随即发觉味道不对!是一股焦糊味!我四处眺望,烟从高处飘来,是我来的方向!
隐约火光冲天,那是……是小狐仙的房子!?失火了!小狐仙出事了!不由分说,我拔腿就向回奔。突然冷静下来一想,出来的时候小狐仙已经不在离开了。现在回去,无异送死。森林大火的威力连消防队都束手无策,如果遇上顺风那速度可比我的脚程快百倍,跑都来不及。而且下来已经花了两个小时,等我上去,估计什么都烧光了。也许……也许那个方向未必是小狐仙的房子……还是继续走我的吧?!
可一想到那双绝世孤寂清亮的眼眸,心中狠狠一抽,再也迈不开一步!这种气温下,房屋、树木自燃的可能性极低,肯定发生了什么人为变故或者意外!小狐仙究竟有没有遇险?是进是退,究竟该怎么办?我竟茫然起来,不知所措……
突然,一阵嬉闹追打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,我急忙奔过去,心想即便要回去也得找些当地人帮忙才行。
拨开杂草树丛,看见一群孩子,有高有矮。大的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,小的跟小狐仙差不多。手里拿着树枝,围在一处打打闹闹。我不禁失望。
孩群中间似乎还围着一个人,成为众人打闹的对象。事不关己,绕道远行,一向是我的行事准则。可就是夹缝一闪而过的一角衣衫让我觉得眼熟,牢牢拽住了我的脚步。
越靠越近,他们的声音也清晰起来。虽然夹杂着浓厚的方言,我依然听见什么妖魔、妖怪的,一边不停叫嚷着打死他,一边不断扔石头、挥舞树枝。中间的人不哭不喊,任由他们欺凌、推搡。难道昏过去了?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我拨开人群,熟悉的衣衫完全呈现眼前。我急忙扶起地上的小人儿,有些颤抖地撩开面上凌乱的头发,露出绝美的容颜,一双发红却拼命不让眼泪流出来的美目,不是小狐仙是谁!
心潮澎湃,没来由地眼眶发热,鼻子发酸,还好她没事,没有遭遇山林大火!
轻轻拈去发上凌乱的杂草,抹去脸上沾染的泥灰,我发现她的脸颊、手背都有伤口,有的还在出血,而凶器就在身后那群坏小子手里。
我吸吸鼻子,缓缓起身,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孩子,厉声责问:“为什么打她?小小年纪就拉帮结派欺负人,真是不学好!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比你们小的妹妹,羞不羞啊?老师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?家长呢?赶紧把人送医院,你们要负全责!
慑于大人的威严,竟无一人回应。我很生气,就近拉住一个胖墩:“你说,为什么欺负人?知不知道错?”
小胖子一边挣扎,一边喊道:“她是妖怪,会害死俺们全村的。”
“封建迷信!”我大声道:“这不是你们欺负人的借口。去道歉!”
不由分说拽着胖墩到小狐仙面前。现在的孩子被宠得不像样,上天入地,胡搅蛮缠。我自认不是个同情心丰富、对孩子特别有爱心的人,唯独让小狐仙触动了内心的柔软。
胖墩不依,赖着不肯走,同伴也上来拉扯,一时我竟奈何不了。孩群里有人喊:“是真的,她真的是妖魔,她一出现俺们全村人都会死。”
“俺爷说她是被关在山上的,不能靠近,谁靠近谁会死。”
“她专吃小童……”
听听,这都什么跟什么,荒谬绝伦!我深深感到贫穷不可怕,最怕愚昧。
居然还有人说:“她有痘疮!”
“胡说八道!”我气极,脱口而出。作为医生,我自然知道痘疮就是俗称的天花,令人闻之色变的烈性传染疾病。但我们从小就接种疫苗,即便这里再落后,也不会感染此病,因为天花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彻底灭绝。从来谣言可怕,但无知更可怕。三人成虎,以讹传讹,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人!
“都给我听清楚了,我是省里来的沈医生。我告诉你们,她不是什么妖怪,跟你们一样,是正常的人!谁都不许欺负她,听清楚了没有?”跟他们解释不了太多医学专业,只能直接警告。
所有人都望着我,连小狐仙也抬起头,美眸清亮起来。
孩群中个头最高年纪最大的孩子,不服道:“她真的不是好人,不信你问她,为何会在山上?还有她身上……你自己去看呀!还有她的双目与俺们也不一样,只有妖怪才有那种眸色。”
顺着他的指向,我看到小狐仙突然透出一个与年龄极端不符的苍凉绝望神情,目光躲闪,头垂得很低,下意识抱紧身上的衣服,身体蜷缩一团。
我心里一疼,放开胖墩,走去蹲下,柔声道:“不要害怕,还记得阿姨昨天说的话吗?我不是坏人,是治病的医生。让我看看好吗?”
小狐仙低着小脑袋直摇,更抓紧了衣襟。我瞥见她右后颈侧有一粒疱疹,已经发炎化脓。一惊,急忙扯开她腰上的布带,顺势拉开她的衣服,眼前的景象让我倒抽冷气!身后的孩群也惊恐地叫着,不断向后退。小狐仙的脑袋快垂到胸口了,不敢看我,身体愈发抖得厉害。
整个上身,从颈椎到后背乃至前胸腹腔,甚至胳膊上,都布满了红色带状疱疹,半数已经破裂流水,感染化脓!触目惊心,惨不忍睹!如果她的容颜是天使,那身上的状况绝对是恶魔。
我一把拉过医疗箱,取出手套戴上。
小心拨开头发检查,果然头皮上也有数粒红疹。我仔细查看各处疱疹的形态,心里略微有了底。只是这孩子到底病了多久?又被耽搁了多久?昨天晚上我竟然一点没发觉,实在太大意了!
我轻轻抬高小狐仙的头,柔声道:“别害怕,来张开嘴巴,让我看看。”小狐仙略微迟疑,缓缓张开。还好,口腔内无病变感染的情况。阳光下我终于看到她眸底的紫光。
这就是他们说的异样?紫眸虽不常见,但地球上绿眼睛、蓝眼睛、灰眼睛的人还少吗?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?就连我们成人的瞳孔也不是纯黑色。这只能说明他可能有混血的基因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导致基因变化。何况随着年龄的增长,眼睛的颜色也不是一成不变的。
我继续向下剥小狐仙裤子,这套衣服不能再穿了,而且只穿一件不得病才怪。
猛然,我停住,眼前明显的性别标识让我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,说话都结巴:“原来……你……你……是男生!”
这怎么可能?!打第一眼起,我就没想过他会是雄性生物。男孩会美成这样吗?还有这长长的秀发,哪家父母会这么打扮儿子?
难道他真是狐仙,才有这种飘忽性别的美?!可这一身的病疹又怎么解释……我从来没有遇上这么纠结的事情。为什么车祸后,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!
我提醒自己是个专业的医生,现在面对的是个重症患儿。我要保持应有的职业素养,我对他说:“别害怕,小妹……小弟弟,让我继续给你检查。”
下半身并无太多疱疹,较之上半身好很多。只是两腿根部及……有着明显的瘀痕,发黑发紫,甚至还有些异样的肿大和炎症。这症状分明就是……我忍不住再次倒抽一口冷气,气得发抖,一把抱住小狐仙,激动问道:“谁干的?孩子,你父母呢?”
小狐仙发疯似的挣扎,发出惊恐的咿咿呀呀……我才意识到失态,急忙放开,小狐仙伸手就要往身上招呼,被我一把拉住,“不能碰,再抓破,你就别想好了。”他现在应该是痛痒交加,但水痘切忌抠破,留下疤痕还在其次,最怕感染引起并发症,严重的话也会危及性命。
我记得小狐仙昨晚全身冰凉,而现在却是发热发烫!
帮他拉好衣服先穿着,得赶紧上医院。
我冷声问身后的孩子:“你们之前谁欺负过他?我是问除了刚才打他以外,谁还欺负过他?”我看着那个最高年纪最大的孩子,他最有可能,“是不是你?”现在的孩子早熟,难免因为好奇或者劣根,做出一些伤害行为而不自知。
但他摇头,所有孩子都摇头。
“不承认是吧?故意伤人是重罪,警察来了一验伤,一个都跑不掉。你们家长作为监护人要负全责。不想被家人打死的话,我劝你们趁早说实话。谁干的?”
年纪小些的孩子已经被小狐仙的痘疹创面吓坏,再被我一喝,忍不住哭起来,顿时一片惊慌。
年纪稍长的孩子勉强答道:“俺们今日才遇到他!之前士族的大人们抓来一个痘疮妖关在后山,那日俺们偷偷看到那个妖怪穿的就是这身衣服。爷说他会幻化小童的模样出来吃人,碰见他的也会死,全村人都会被他害死!村长不准俺们上山。今日俺们是偷偷上来玩的。见他躲在草丛中不知做甚,又不是俺们村的人。常人怎会有那种眸色,他身上又有疮,不是妖怪是何物?若不打死他,俺们全村人都要死!”
我沉声:“再说一遍,他不是妖怪,跟你们一样,只是个孩子。他身上不是天花不是痘疮,只是一般的水痘和湿麻疹,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,才会扩散恶化。只要医治得当,是不会死的。而且世界上各色眼睛的人都有,你们没见过不代表人家都是妖怪,所以你们不能欺负他。听到了吗?”
领头的还是不信,说:“不对,爷说痘疮是妖魔的武器,很久以前邻村有人被妖魔下了痘疮,连累全村的人几乎都死光了。最后只得将他烧死,才幸免死绝。他就是妖魔,俺们走,去村里找人烧死他。”
我气极:“我也从山上来,还跟他相处过一晚,怎么没病?不过,我告诉你们水痘虽然不是绝症,但的确会传染,如果你们没种过疫苗,再敢欺负他,一旦被传染了,我是不会管你们的!”虽是气话,主要是想阻吓他们别再靠近小狐仙,但水痘的确会传染,尤其免疫力不强的婴幼儿,护理期间特别麻烦。但只要不引起并发症,治愈后可终身免疫。
听了我的话,一众孩子聚到一块,相互依靠着壮胆,有人指着我说:“你们看她的衣裳,还有发色,也定不是好人。她一定也是妖怪,他们是一伙的,俺们快跑。”说罢尖叫着一哄而散。
我微愣,看着身上普通的休闲外套,发梢还残留以前焗染的颜色,有什么不对?这里不会封闭到连这些都不知道吧?算了,走了也好,可以安心处理小狐仙的病况。
小狐仙的美眸半眯,似要睡着,我抱起他,发现他的体温突然又低了很多,刚才还发烫,这会儿怎么又发冷?难道并发症这么快?
突然,小狐仙呼吸急促,开始抽搐,白沫从嘴角溢出。没有一会儿,一翻白眼,双眼一闭,没了呼吸,心跳骤停。我大惊失色,马上实施CPR,人工呼吸加胸外按压。不应该啊,即使水痘并发,也不该这么快夺人性命。
足足五分钟的心肺复苏,终于让地上的小人儿传来一声轻哼,紧闭的双眸又微微撑开。我稍稍松了口气,但小狐仙的情况没有改善,随即又有白沫从嘴角溢出,呼吸又急促起来,嘴唇发紫。这……是中毒的迹象!到底怎么回事?
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“什么人?”我心慌意乱大喊一声。
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,好像是刚才那帮孩子中的一个。她有些胆怯地对我说:“他被蛇咬了”。
我一惊:“蛇……咬哪里了?”
“脚!”
果然脚底板上两个血点,已凝固成紫黑色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我都没注意到。
“他推开俺,才被大伙发现……但他被咬了……”
我明白了,原来小狐仙并没有被他们发现行藏,只是看到有蛇咬这个孩子,最终还是救了她,自己却被毒蛇咬了,还被他们当作妖怪打。鼻子又是一阵发酸。
“你刚才怎么不说?”现在来不及了。打也被打了,这孩子本身患病已经很严重,再加蛇毒侵体,小小的身躯恐怕再难承受!
我无力问道:“最近的医院在哪?哪里能打电话?他必须马上抢救。”心里很清楚,即便医院就在山脚下,也来不及了,蛇毒扩散的速度相当惊人。小狐仙面无血色,唇色也变得黑紫,抽搐着再度弥留。
不出意料,那孩子也是一脸茫然加惊恐地望着我。
从昨夜与小狐仙相遇,到现在一天都不到,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面前?小小生命不该如此脆弱。作为医生关键时刻无计可施,我真的无能!眼泪忍不住落下……
我瘫坐用力捶打地面,拳头落在行李箱上。想到至少给他换身干净的衣物,不要带着一身病秽离开!翻找衣物时,我触碰到箱角上一个硬物。
我一震,那是……那是蛇毒血清!!!我激动得想大叫一声,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?
同事们说得没错,每次出行,我总会杞人忧天地备上很多用不到的药品,蛇毒血清就是其中一项。因为几年来从未用上过,加上这两天意外太多,差点忘了。我恨不得用力敲打自己的猪脑袋。
颤抖着拿出救命药,我看了药效期,忍不住狠狠亲了一口,还有一个月!
全省一年被蛇咬的病例不超过十例,所以就算我们那样的三甲大医院,血清储存量也很少。三年前我利用“职务之便”,存了一盒放在身边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自己的婆妈。
从伤口上我判断不出他是被什么蛇咬的,但只要不是眼镜蛇,就可以抵挡。只是不知道他对血清有没有过敏排斥反应,加上严重感染的带状疱疹,会不会有抵触?搞不好的话,也会毙命当场。
但眼下不可能做皮试,也没时间再犹豫。既然老天让我遇见他,让这药还没过期,那就再拼一次吧!
我迅速取出注射器,吸取药液,排出气泡。举起小狐仙的左臂,发现这孩子太瘦弱了,我一时竟然找不准静脉,保险起见决定实施皮下注射。
我对小狐仙说:“别睡,坚持下,看着阿姨为你注射血清,会有一点点疼,你千万不要动。一下下就好。”
说着,刺针入肤。一般孩子都恐针,时间拖得越久哭闹得越厉害。小狐仙只是略微痛缩,尽力撑大眼睛望着我,我安慰道:“别怕别怕,不痛不痛,马上就好。”
拔出针头,只要半小时内无不良反应,他就有希望了。紧接着,得把他脚底的毒血挤出来,实在没有准备那么冷僻的工具,只好……
我狠狠将吸出来的污血吐在一旁,直到吐出来的血色不再黑紫,呈现正常的颜色才作罢。打开最后一瓶矿泉水冲洗伤口,再来酒精消毒,小狐仙疼痛难当。我抓紧他的脚踝,轻声道:“不要动,疼过就会好。忍一忍,阿姨给你吹吹!”我取出消炎药抹上,用纱布包扎好,最后套上我的厚袜套。从现在开始到脱痂,他的脚不能沾地。小狐仙终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。
我用剩余的矿泉水漱口,这才留意到刚才折返的孩子,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。
我问她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俺叫小五,他……好了吗?”
我摇摇头:“现在不能确定,需要到医院好好观察治疗。你能带我们下山吗?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里?”
小五直摇头:“不能下去,他……”
“他不是坏人,否则也不会舍命救你对不对?”
小五很纠结地想了想,最后点点头,但还是阻止我们下山:“村里的人不会放过他的。士族的大人也说过看到他可以直接处死!”
“杀人是要偿命的!”法治社会怎么会容许这样乱来?何况还是对一个孩子!
“是真的,村长、保长、爷,还有村里的叔伯们都是这样说的,下山的出口都有人看守,一旦发现就会召集全村人打死他。”小五说得煞有介事。
我气极无语,但也觉得小五不会撒谎骗我。再看看小狐仙满身的伤病,让我不得不改变主意。
我们国家貌似还有个别地方保留了很多陋习,建国多年难以改变。而政府为了保留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基于对生态的保护,对一些自然村落采取少过问甚至不干涉的政策,让其保持原始风貌,任由他们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。别谈法律,连迷信都没完全破除,美其名曰“信仰”!
我曾不止一次听说,只是从未亲历过。难道真的保持得这么完善?与平等的人权都相悖了,为什么还让它延续?
这些自然村落,大都远离都市。如果贸然下山,自己尚且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状况,更别说还带着个他们口中的“妖魔”了。如果小狐仙下身的伤跟他们有关,那么这个村不仅是法盲,根本就是个滋养罪犯的团伙!这孩子再经不起折腾。
于是我问小五:“那有什么地方可以先住下来吗?”
小五想了想指指前方:“再往下走半晌,半山腰处有个棚屋,以前爷和叔伯们上山打猎,就住在那里。现在封山了,那里没人。”
我将行李收拾好,包挎好,然后小心翼翼抱起小狐仙用衣服扎好背在身后。迷糊中小狐仙发出痛苦的嘤咛,我柔声道:“别怕,阿姨带你去安全的地方。”背上恢复平静。
我对小五说:“能不能帮我拖着这个箱子,就像我刚才那样。带我们去你说的地方,好吗?”
小五很新奇地拖着箱子在前面带路,我问:“你们一直说士族,你们是士族的吗?”
这个问题让我疑惑半天了。他们的穿着一点都市痕迹都没有。我也去过不少农村,很少有这么大差异的装束。就像刚才那群孩子,不论男女,都像小五这样把头发编成辫子顺着发际盘在头上,还有飘带,有的则是头巾。
那就难怪小狐仙也留这么长的头发了。他们的衣服都是民族风,无领,袖子宽大,些许汉服的味道。又有典型的少数民族装扮特点,有点像某个电视节目里介绍过的,好像是云贵那里的某个民族。
小五摇摇头:“不是,俺们是树族。”
树族?有这一族吗?好吧,56个民族,我背不全。
大约又是一个多小时,汗水沿着我的发际不断落下,累到迈不动步子的时候,小五终于说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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