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蛋头罗圈儿的其他类型小说《幸存者故事 番外》,由网络作家“陆离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屋里没有开灯,院外路灯的冷光斜斜地照了进来,勾勒出奔奔小小的背影。幼儿园四层楼全部都是落地窗,为了安全起见,都装上了防盗护栏。奔奔守在铁窗前,栏杆的阴影打在他身上,一条一条的。我唤了一声“奔奔”,他没有应。我走近,才发现他的头靠着铁栏杆,已经是睡着的样子了。微光中,我看着他的小脸,不由得有些心酸,心想也许他妈妈日子过得太过艰难,甚至也许本来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,但是终究不忍心。是啊,谁能忍心呢?等到他表姨父赶来,我早已让奔奔舒服地在小床里睡下了。他表姨父把他抱走的时候,感谢连连,对我说:“孩子难得睡得这样香,在家里也睡不了这么好。”从那天开始,奔奔时不常地就留下来陪我加班了,或者说,是我留下来陪他一起等待。他虽然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,性...
《幸存者故事 番外》精彩片段
屋里没有开灯,院外路灯的冷光斜斜地照了进来,勾勒出奔奔小小的背影。
幼儿园四层楼全部都是落地窗,为了安全起见,都装上了防盗护栏。奔奔守在铁窗前,栏杆的阴影打在他身上,一条一条的。
我唤了一声“奔奔”,他没有应。我走近,才发现他的头靠着铁栏杆,已经是睡着的样子了。
微光中,我看着他的小脸,不由得有些心酸,心想也许他妈妈日子过得太过艰难,甚至也许本来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,但是终究不忍心。
是啊,谁能忍心呢?
等到他表姨父赶来,我早已让奔奔舒服地在小床里睡下了。他表姨父把他抱走的时候,感谢连连,对我说:“孩子难得睡得这样香,在家里也睡不了这么好。”
从那天开始,奔奔时不常地就留下来陪我加班了,或者说,是我留下来陪他一起等待。
他虽然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,性子却极宽厚温和。一次老李逗他玩,他说了句什么,老李耳背,让他重复了好几遍也没有听清,要别的小朋友早不耐烦了,他们早被自己的爷爷奶奶惯得骄纵不堪,更何况是别的老人。奔奔却说:“没有关系,等我老了,也是一样的。”把老李感动坏了。
我不禁越来越好奇奔奔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。只有充满着爱和付出的家长才能培养出人格健全的孩子,但他的母亲竟然死得这样惨烈。
许多个傍晚,我和奔奔就在教室里度过。我备课,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玩玩具和看图画书,或者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玩一会儿,他拉着我的手给我看他发现的蜗牛。
真奇怪,工作了好几年,我这会儿才感觉到当幼儿园老师的快乐。
一天放学后,我俩照例留在园里,忽听教学楼的大门给敲得“砰嘭”响。老李已经下班了,我赶紧去开门。门外吼得地动山摇,一个大汉正拍着铁门喊:“有人没?人呢?都去哪里了?”
他戴着安全帽,背着工具箱,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工人模样的人,见了我就大声道:“不是说有工程吗?怎么都没人了?”
幼儿园四楼的教室本来在装修,其实只是改一下水电,更换门窗,但还是有家长投诉说污染太大,硬是给停了。现在整个四楼都封起来了,所有的课程,包括老师办公,都挤在下面三层楼。
没办法,孩子大过天。家长总希望自己的宝贝儿们永不受任何伤害,不过通常是一厢情愿罢了。
我跟那大汉解释了一下,才知道办公室的人忘记了通知他们工程改期。师傅们白跑一趟,十分不乐意,又在门口跟我争辩了一阵才离开。
我好容易把他们劝走,回到教室,却发现奔奔不见了。
我开始还以为他去别的教室玩了,都找了一圈,还是不见人影。我又跑到院子里找了一阵,终于忍不住喊起他的名字来,一面喊,一面感觉心跳快了起来。
大门锁着,他不可能跑到外边去。刚刚看过的图画书还在桌上摊着,小凳子也仍旧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好好放着,但是孩子呢?
我楼上楼下地喊着他的名字,脑海里滚过从前看过的新闻……
例如母亲忙着看手机,泳池里的孩子就在眼前被溺死;或者是老人跟别人闲聊几句,孩子就被抱走;最离奇的是一则美国的新闻,说大人买衣服的时候让孩子在试衣间玩耍,后来居然发现孩子爬上试衣凳的时候兜帽衫的帽子被挂钩挂住,孩子两脚踩空,竟然就在试衣间里给吊死了……
我额上浸出冷汗,跑进跑出时撞倒了好几把小凳子。我想要让老李回来,想要报警,摸出手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都微微发抖了。
我咬了咬嘴唇,想让自己冷静下来。大门关着,窗户也都有护栏,外边的人进不来,里面的人也出不去,肯定不可能凭空消失了。
我木然地把翻倒的凳子一把把抬起来,一面想:“别慌别慌,孩子肯定还在屋里。”
便在这时,我发现玩具柜的柜门轻轻动了一下。这个柜门一直都有些问题,要很大力才能完全合上。
我扔下手里的凳子,扑过去把门拉开,只见奔奔正缩在柜里,一只小手还伸着,估计正想要把柜门关严。
我高声道:“你怎么躲在这儿啊!”一面说,一面把他拉了出来。又道:“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啊!”
奔奔却笑得憨憨的,说道:“该玩游戏了呀。”
“玩什么玩,急死我了!”我一面说着,一面把他衣服上的褶皱抻开。玩具柜很小,真不知道他怎么钻进去的。
奔奔道:“叔叔来的时候,就是该玩游戏的时候了呀。”
奔奔瞪圆了眼睛看着我。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对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,只得柔声道:“玩什么游戏呀?下次别再钻进去啦。”
奔奔说:“每次叔叔来的时候,妈妈就和我玩钻箱子的游戏。”
我说:“什么箱子?哪个叔叔?”
奔奔道:“就是衣柜顶上的箱子呀。叔叔就是说话声音很大,敲门声音很响的那个叔叔。”
我想起刚刚来访的工人,问道:“是刚才的工人叔叔吗?你认识他们吗?”
奔奔摇头道:“我没见过叔叔的样子。但是他每次来敲门声音也很大,说话的声音也很大。妈妈听到了,就让我钻箱子。”
我说:“是说有叔叔来找你妈妈吗?”
奔奔点头说:“对,他来的时候妈妈就和我玩游戏,箱子里有吃的和玩具。妈妈说不能出来,出来就输了,就算她叫我我也不能出来,只有她自己来找我才行。”
说完这些,他仰面问我:“刚才我赢了吗?”
我脑子有些糊涂,没有回答他,问道:“你上次跟妈妈玩这个游戏是什么时候?”
他说:“好久了,那个时候我还在穿厚衣服。”
我心想可能是开春的时候,至少几个月前,又问:“那你赢了吗?”
奔奔迟疑了一下,说:“我不知道,我睡着了。后来是警察阿姨找到了我。”
我忙问:“那你妈妈呢?”
他说:“妈妈就不在了。”
我的心不住下沉:在他母亲死亡之前,有人来找过他们母子,而且还常常上门,且每次上门奔奔的母亲都会让他藏在柜子里。那么这个“说话声音很大、敲门声音也很大”的男人跟她的母亲是什么关系呢?会不会跟他母亲的死亡有什么牵连?
我心中一紧,忙问:“这些话你跟警察叔叔阿姨们说过没有?”
奔奔道:“没有,也没人问我。”
我一想也是。孩子太小,若不是今天施工队找上门吵闹一通,他也不会条件反射般地藏到柜子里面去。
“陆老师,我今天赢了吗?”奔奔兀自追问着。
“嗯,嗯,你表现得特别好。”我答道,伸手抱了抱他。
我赶紧打电话叫来了老李,让他帮我照顾奔奔。老李看我火急火燎的样子,忙问缘由。我抓起包就往外跑,一面跑一面说:“我去警察局一趟。”
远远听见老李在身后喊:“不要着急,这里有我看着呢。”
3
到了警局,接待我的是个年轻警员,听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半天,他转了转手里的圆珠笔,说:“你等一下,我找技术专家来。”
过了不久,办公室进来两个警察,领头的那个面孔黝黑,三十来岁的样子。
我说:“您就是技术专家?”
对方点了点头,道:“我们得去趟现场,顺便把你捎到车站去吧。”
天色已暗,我惦记着奔奔,又加上头回坐进警车,心情有些忐忑。
听“技术专家”说,奔奔的母亲生前的确交往了一名男友。但是据说两人早已闹翻,而且在奔奔母亲死亡的现场也没有发现这名男子的痕迹,所以就排除了他杀的可能。但是听了我的报告,他们决定再去核实一番。
警车开进小区的时候,天已黑尽。路面上没有什么人,周围有几栋九十年代的塔楼,零星地亮着些灯光。
黑面孔的警官熄了火,从车后座上领拎出一个大工具箱,往小区外一指,对我说:“那边就是车站,走两步就到。”
我答应了,慢慢往小区外走,回头看两名警官已钻进黑洞洞的单元门。不知怎地,我竟然加快脚步也跟了上去。
电梯停在七楼。我记好数字,按了上行的按钮。不一会儿,我也站在了七楼。这行为当真是鬼使神差。
4
“两个人架着我,拉拖带拽走了好久。我看见光头在一个窝棚前面等我,他的鼻子上贴了很大一块纱布,血从里面透出来。
“他一见了我,就把我拖进窝棚里,用一个方木凳把我狠揍了一顿,木凳都打散了,他又用凳腿打我。凳腿上带着钉,钉进我膝盖骨里面去了。”
说到这,老人掀开被,卷起裤子,露出柴火棒一样的腿来,膝盖的位置生着好大一个骨瘤。他说近二十年来,膝盖都不能打弯。
“他问我小孩子跑到哪里去了。我说不知道。他又打我,问我是不是要去报警。我说不是,他也不信,说小的跑了,就用老的,反正不能让我把消息走漏出去。
“我昨天从坡上滚下去,今天又被打,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们看我只剩一口气在,也不绑我,把我关在棚里,就出去吃饭了。
“这是我们开山炸石头时搭的工棚,特别偏僻,很少有外人来。我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,想这次可能逃不掉了,可惜我连个家都没成。
“我怕死,更怕变成孤魂野鬼,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,而我,恐怕连个坟都没有。
“我想起这些,居然哭出来了。陆记者,你不要笑话我,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出息。我们老家那边很忌讳这些,人最惨的就是死后无人送终了。
“我正哭得伤心,忽然一个什么东西从窗口丢进来,打在我胸口,又落在地上。
“那是一个馒头,脏得不像样子,一角还被咬了一口。
“我看着馒头上那个小小的牙印,忽然一阵激动,心想肯定是那孩子来了。
“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,挣扎着靠墙站起来,向窗外望去。
“棚外都是密林,风一吹,树叶哗啦啦地响,什么人都没有。
“我又软瘫在地上,手里拿着那个馒头。我嘴里都是血,根本吃不下去,但还是把它揣进怀里。
“过了一会儿,我迷迷糊糊地正要睡过去,棚外传来一阵骚乱。一个童声尖利地骂道:‘吃饭不喊你老子嗦,你龟儿这点孝心都没得喔!’
“棚外的人立刻炸了,都骂起了‘龟儿’。
“那童声远远地唱道:‘屙屎不带纸,屁眼儿长颗痔,痨搔装样子,你娃背球时。’
“这是当地流氓混混起哄时骂人的脏话,我第一次听小孩子把它说得这么清脆。只听光头暴怒道:‘龟儿!你娃不想活了!’
“跟着就听棚外的人都跑开了去,大人的怒吼声中夹杂着孩子的尖叫和笑声。
“我忽然想,现在我该跑啊,只要跑出工棚在野地里一窝,他们不一定能找到我。
“我激动起来,赶紧往外逃。站不起来,就在地上爬,好像浑身都不痛了。
“哪知道刚爬没几米,工棚的门就被撞开了,光头喘着粗气,手里倒提了那孩子。
“小孩四肢乱动,嘴里不住骂着脏话,一只手里还握着石头,估计刚才用石子砸他们来着。
“光头问:‘那个野娃儿是不是就是他?’
“我一怔,忽然明白当时在山上孩子给装在麻袋里,歪嘴不在这,这里的人都没见过那孩子。
“光头把孩子交给旁人,在我身边蹲下,低声说:‘你去把他解决了,就放你条生路。’
“我艰难地翻身坐起来,一手撑在地上,一手放在胸前,隔着衣服还能摸见那块馒头硬硬地突起。
“我说:‘不是这个娃儿。’
“然后又说:‘这个可能不是野娃儿,你看他颈子上。’
“孩子像野兔一样挣扎着,脖子里的银牌牌倒挂在下巴上。
“我说:‘他家里的人肯定要找他。’
“光头看了我一眼,又走过去拿起银牌牌两面看了看。伸手接过孩子,往地上一摔,跟着揪起孩子的衣襟打了他两个嘴巴,喝道:‘滚!’
“孩子从地上跳起来,一溜烟地跑了。
“门又关上了。
“当天晚上,我一点都没有睡。我知道我死定了,但奇怪的是,我没有那么心慌了,也没哭,只是躺地上看着窗外的黑天发愣。
“第二天,刚蒙蒙亮,光头就来拖我了。我看周围人的脚上和铁锹上都沾着新泥,就知道他们已经挖好了坑,就等着埋了。
“他们架着我往林子里面走,刚离开工棚没多远,旁边的坡上忽然发生了巨大的爆炸,碎石片和沙土像暴雨一样洒了下来。架着我的人手一松,我就软倒在地上了。
“跟着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工棚上,马上又是一声爆炸,工棚的顶给彻底掀了起来,气浪把大家都震倒在地,我的耳朵嗡嗡直响,举起手来护住头脸,碎木头碎石头不停砸在我身上。
“有人喊:‘炸药炸了!炸药炸了!’大家都跑了起来。
“我瘫在地上,看见漫天沙尘中,有个小小的身影正从坡上奔下来。
“光头也看见了那孩子,骂了一声,走到我身边,一铁锹把我拍得鼻血长流。
“我躺在地上,眼看光头又要一铁锹拍下来,只听孩子飞奔而来,口里骂着:‘你先人!’
“光头扔了铁锹,往后退了几步,孩子跨过我,挡在我身前。
“这时我才发现,孩子就像游击队战士一样,头上扎着隐蔽用的杂草圈,一手紧握着拳,另一手高举着一根雷管!
“光头道:‘小崽儿还晓得偷炸药,不怕炸死你自己啊。’
“我从下往上看到孩子的背影在微微发抖,身上的土不住往下掉落。他手里的雷管是从炸石头的炸药中拆出来的,虽然很小,但也够把人炸死炸残了。
“光头道:‘好了好了,老子先走了,你们也走。’
“他一面说,一面慢慢转身,口里道:‘你格老子不要引燃了哈。’
“孩子往我身边靠了一步。
“就在这时,光头猛地转身,他身高臂长,一把就捏住了孩子的手腕。孩子连忙用两手去夺,但他毕竟太小,哪里抢得过大人呢?光头一使劲,孩子几乎要给提了起来。
“就在快要脱手的一瞬间,雷管忽然爆炸了。
“光头把孩子一推,捧着脸倒在地上,他的鼻子本来就被我砸坏,现在脸上更是一片稀烂,滚来滚去地嚎着。
“我扑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。他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个血疙瘩,脸上,胸口也都是血。
“我把他搂在怀里,帮他压着伤口。他像条小狗一样哼着,嘴唇抖抖嗦嗦地乱动,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听明白,他在喊妈,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。”
老人长叹一声,仰面向着灯光,缓缓道:“从那个时候起,我就心甘情愿离开老家了。”
“那个小孩呢?死了吗?”我忙问。
还不等老人回答,放羊的男人推门进来了。他看了看我俩,大声对老人道:“啷个水都不倒一杯!你啥子脑壳喔!”
老人忙道:“啊,对,对,对,我忘了。”跟着就要撑起身子来。我忙说不用不用。
那男人一把把老人按回床上去,顺手又把他的腿上的被子掖了掖。
我发现男人的右手只有半只手掌,小指和无名指剩下一截,其他手指都没有了。
老人安然地靠在墙上,男人去灶下生火。
跟着屋里刮进一阵冷风,又进来了一个女人,围着头巾,脸冻得通红。头上,身上都挂着草木碎屑。
女人看见屋里坐着生人,有些害羞,转身把捆在背上的娃娃解在炕上。我连忙收拾放在炕上的笔记本,才发现听故事的时候我太过紧张,把纸都揉皱了。
我向女人点了点头,招呼道:“下地还带着孩子呐。”
女人没说话,也不敢看我,抿嘴笑了笑,就到灶前去了。
男人对她说:“我正在烧水,你也洗把脸。”他的手虽然残疾,但用手臂夹着腋下的干树枝,噼噼啪啪就把柴掰好了。
老人笑道:“我儿媳妇脸嫩。她去摘棉花,孩子要吃奶。”
跟着又道:“这么多年,我也想通了。家里的人在哪,家就在哪。”
说完,老人就开始逗炕上的孩子。那孩子冻出两条大鼻涕,不过长得倒是虎头虎脑。
灶上的火生起来了,屋里暖和了,也亮堂了不少。
老人把孩子举了起来,放在腿上摇着,一面摇,一面唱:“黄丝黄丝蚂蚂,请你公婆来吃嘎嘎,坐的坐的轿轿,骑的骑的马马。”
老太太是个半瞎,一副罗圈腿,两腿间的大洞可供条狼狗钻来钻去。
所有人都盯着这老太。罗圈儿失声叫道:“奶!你怎么来了!”
老太太把眼睛眯得更细了,仰脸道:“罗儿?你在啊?吃饭了。”
我们这帮人里,只有罗圈儿还有长辈惦记着,可他这会儿正举着火钳,脚下还踩着一人,正抱头等着挨揍。
我举着酒瓶,大哥擎着板凳,蛋头仍然像跳芭蕾一样在柜台上立着,屋里的人无一不是头破血流。天棚上的电灯还在摇晃,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阴晴不定的影子来。
大哥道:“罗圈儿,家去吧。”
我和罗圈儿齐声道:“哥!”
对方有五个人,我们只有四个,就算罗圈儿以一敌二,也只能勉强打成平手。罗圈儿一走,我们就输定了。
罗圈儿朝脚底下的人吐了一口血痰,举手就要用火钳凿下去。
大哥厉声道:“罗圈儿!好好把你奶送回去!”
老太太眼瞎耳背,仰着脸,兀自等待着什么。
大哥捡起罗圈儿的棉衣,塞在他手里。罗圈儿看看奶奶,又看看屋里的人们,重重哼了一声。
大哥扶起老太太的手,轻声道:“这就回去了,您老人家慢点走。”
跟着转身又从废墟般的柜台后面提了一塑料袋干面,又往里放了两个肉罐头,塞在罗圈儿手里。
罗圈儿摆手道:“这是干什么?”
大哥说:“反正没用了,能拿走就拿走吧。”
罗圈儿没听懂,被大哥一推,只好出门了。一手拎着东西,一手扶着他奶,不住回头看着我们。
屋里的人静静看着祖孙俩在风雪中越走越远。
大哥转过身来,来找事的人已经把门口堵上了,其中一个捡起了罗圈儿扔下的火钳。
蛋头从柜台上跳下来跟我俩站在一起。大哥转头低声道:“跳窗户走。”
我刚明白过来,大哥忽然拉住靠墙的货架往门口一推。一人多高的铁架带着货物泰山压顶般地向那五个人倒去,架上的瓶瓶罐罐纷纷落在地上打得稀烂,玻璃四溅,那五人都抱住了头。
蛋头首先撞开了窗户跳出去,大哥紧跟着他又回头把我也拉了出来。
我们三个脚一沾地便往胡同深处跑去,背后乒乒乓乓声不绝,还夹杂着人们的骂声。
直到跑出去好远,还能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,估计是他们追不上我们正砸东西泄愤呢。我们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,搞不好他们还要烧屋。
那个小卖部是大哥多年经营起来的,吃住都在里面,也是兄弟俩唯一的生计。
我听着不忍,放慢了脚步唤了声:“哥。”
蛋头也不安地看着大哥。
大哥说:“人没事就好。”
我们跑出好几里地,才找了个门洞躲起来。
大哥道:“你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钱?”
蛋头嗫嚅道:“不……不少。”
大哥给了蛋头一巴掌,道:“不好好上学,打什么赌,瞧你这点出息!”
蛋头哭丧着脸,说:“我怎么没有好好上,最近考试还考好了呢。”
大哥本来扬着手,“哼”了一声就背过身去了。
雪下得小了些,风却更大了。我身上的酒劲儿慢慢过去,寒意顺着大腿根爬了上来。我们三个挤在门洞里,蛋头缩在最里面,不停跺着脚。
胡同里只有一盏破灯,时明时暗,只见胡同口有个脑袋冒了一下,又缩回去了。
大哥立刻冲了出去,只听墙背后一阵骚动,大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拖回一个人来。
这人是个小小孩儿,十五六的样子,被大哥抓着缩成一团。
“干什么的?!”大哥道。
小孩儿满脸通红,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,连忙道:“是李哥让我来的。”
李哥就是刚才来砸店的平头。看来我们跑后,他们又找了不少人来搜我们。
“你们到底要干什么?!”大哥道。
还不等小孩儿回答,远远已经听见了人声,和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。
大哥道:“你们就不怕我们豁出去报警吗?”
小孩儿缩得更小了,怯怯道:“李哥说,这回的事情,不判生死,不算完。”
“去你妈的!”蛋头不知何时从门洞里钻了出来,伸手去打那小孩。
大哥拦住蛋头,把小孩往地上一扔,喝道:“滚蛋。”
蛋头急道:“不行!一会儿他该领人来了!”
大哥没理会蛋头,往小孩儿屁股上虚踢一脚,道:“赶紧回家,在街上鬼混什么!”
蛋头看着小孩儿一溜烟地跑远,说:“现在咱们该往哪儿跑?”
大哥一把把蛋头按在墙上,厉声道:“你到底干什么了?!人家跟你这么大的仇!”
蛋头脚下打滑,不住往下缩,却被大哥硬拽着钉在墙上。
大哥又问了两遍,他才说:“可能有点误会……伤了……伤了他们的人。”
微弱的灯光中,我看见大哥咬着牙,扯着蛋头胸襟的大手暴出青筋来。我从十多岁就跟着大哥,他气到极处的时候,就是这副表情。我想劝开他俩,却又有些害怕。
雪花就这样在我们三个的头顶静静飘着,落在蛋头长长的睫毛和白净的脸皮上。
蛋头像兔子一样被大哥抓在手里,眯着眼举着手臂怕他哥打他。从小到大,我见过他多少次挨打,都跟现在一个样。
大哥死盯着自己的亲弟弟,却头一回像堆快要烧完的篝火,眼看着火苗矮下去了,脸上的神气又是愤怒又是伤心。
我见到大哥这副神情,也不由得心酸起来。
终于,大哥长叹一声,放开了蛋头,说:“我们去砖窑避一避吧。”
然后又对我说:“你也伤了他们的人,一起来吧。”
砖窑在城外不远的小山上,早已废弃。小时候我们常去那里玩耍,一起烧火、喝酒、烤红薯吃。
冒着风雪,我们摸黑走了好久才到砖窑。窑口的木门是当年我们竖起来的,竟然还在。大哥很快生了一堆篝火,火光中能看见地上满是玻璃酒瓶的碎渣,都是我们小时候喝醉了砸烂在墙上的。
我们合力扫出一块地方,窑里很快就暖和了起来。蛋头受了半夜的惊吓和折腾,一坐下就躺倒了,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我抱着膝盖坐在火堆前,看着金黄色火苗的跳动,挨拳的地方虽痛,心里却踏实多了。
我人一舒服,又想起从前在这儿喝酒的好时光来,忍不住把衣袖放在鼻子底下嗅着。方才抡酒瓶的时候,白酒顺着袖筒往下流,这会儿还是湿湿的,闻着极香。我忍不住吞了口馋涎。
大哥看着我,笑眯眯地伸手到碎砖墙背后掏摸了一阵,竟然拎出来一瓶白酒。
“你从前藏在这里的?”我惊道。
大哥道:“那时候藏的,现在不变成状元红了吗?是我后来放的,我没事就来这里坐坐。”
3
“我做惯了力气活,山路虽然陡,背着小孩也不觉得十分重。
“但是背人和背水泥是不一样的。人虽然装在麻袋里,还是温温的,有脉搏。
“我想起爹临死之前,我常背着他去看医生。
“他的肺已经烂了,换起气来像个破风箱。我一面走一面听着风箱呼哧的声音,没过多久,我的呼吸就会跟风箱的声音同步起来,好像两个人在通过同一个风箱呼气。
“孩子装在麻袋里,不知道是他跟着我,还是我跟着他,我总觉得我俩的呼吸也同步了。
“走完山路,又爬野路。我们走了很久,起码有两个小时。
“离山顶已经很近了,我们修桥的大河已经变成了山脚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水线。周围都是高草和野藤。
“我们走到一块树少的地方,像个平台似的能看见老远。歪嘴让我把麻袋放下,掏出几张像纸钱又不像纸钱的黄纸,点燃了把火焰绕着麻袋转了一圈。
“我看着烧尽的黑灰打着旋儿往天上飞,忽然有点害怕,想要赶紧下山去。
“哪知道歪嘴烧完黄纸,从地上捡了砖头那么大块尖石,递给我说:‘你来。’
“我吓了一跳,转身想走,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,山下围上来两个男人,都很面生,其中一个光头手里拄着铁锹。
“我明白了,他们是怕我告状,要弄脏我的手。
“三面都是坡,加上我爬了半天山,已经没力气跑了。但是要我下手,我是真的害怕。
“那光头忽然说:‘要么一大一小,反正不嫌多。’
“他说完,拿着铁锹往我这边走了一步。
“人脸上的杀气是能看出来的。杀鸡杀鸭的时候,就算你手里没有刀子,鸡鸭也叫唤得格外厉害。
“我没办法,只能从歪嘴手里接过了石头。
“歪嘴好像良心发现了一样,轻声跟我说:‘你就隔着麻袋砸,不用看他脸。’
“然后又说:‘弄完了就没有你的事了。’
“石头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捡起,上面全是青苔,被惊扰的潮虫爬到我的手背上,在汗毛里痒酥酥的。
“我拿着石头,好一阵都没动。光头又向我走了一步。
“我看着手背上爬行的虫子,黑色的甲壳在太阳下闪着光。
“我忽然把石头往光头脸上一砸,抢起麻袋就从平台边缘滚了下去。
“我本来想顺着斜坡溜下去,但是坡太陡,我往下跳的时候又太猛,打起滚来根本停不住,只觉得天旋地转,像有一群人拿着铁锤围着我砸。
“好容易有棵老树挡住了我,我才没有掉到悬崖下面去。往上已经看不到崖顶,我只听见上面有人在叫。他们没有带绳子,只能绕路下山去截我。
“我沿着斜坡爬了一阵,心想离我跳下来的地方越远越好。好容易在岩壁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凹洞,我赶紧把背上的麻袋放下来打开了。
“小孩还活着,跟我一样满头满脸都是血,鼻孔一扇一扇的。
“我赶紧把他嘴里的棉纱掏出来,哪知他马上大叫出来:‘你先人!你龟儿屁眼儿虫!你龟儿……’
“他的声音之大,简直像炮弹爆炸了一样,炸出来的全是脏话。
“我怕被别人听到,赶忙去捂他嘴,结果被他狠咬了一口,我手上本来就有伤,那一下痛得我叫得比他还大声,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狗野娃儿!”
说到这里,老人摸了摸自己的手,好像事过几十年,伤口还在痛一样。
“等他渐渐不骂了,我才慢慢把手放开,问他叫什么,爹妈在哪里。
“他瞪着眼说:‘都死毬了。’
“我又问他脖子上的银牌牌。
“他说:‘是老子偷的。’然后又骂起人来,让我把绳子给他解了。
“我这辈子被骂得最凶的就是那天,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么多骂人的怪话,好多连我都没有听过,好多连我都说不出口。
“我一边挨骂,一边给他解绳子。那绳子套得很紧,还打着死结,我费了好多力气才弄开。
“等绳圈一脱,他就像猴子一样往外跑。我赶紧抓住他后心,说跑不得,跑出去肯定被逮。
“他翻过身来就是一耳光,跟着双手在我脸上乱打。他声音大,力气更大,打得我眼冒金星。
“格老子我也火了,在地上摸来摸去,想找个东西楱他一顿。结果摸到滑溜溜的一根,提起来发现是条花蛇。
“我从小就怕蛇,赶紧往地上甩。蛇一落地就开始往坡下游,看得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。
“还不等它游出洞口,就被小孩一把捏住蛇头。蛇身立刻缠上他胳膊,小孩把蛇头放在脚后跟用力一碾,蛇头就烂了。
“小孩臂上挽着死蛇,探头出去看了看陡坡上下。那时天色已暗,冷风也刮起来了。他把死蛇掼在我面前,从洞口抱了些干草进来,伸手入怀摸出一盒火柴升起火来。
“这时我已经无比确定,他肯定是个野孩子。骂人,生火,抓野物都是他们的绝活。
“我们工地旁经常有这样的火堆,或者是用烂砖搭起来的土灶,里面烧着捉来的鸟兽鱼虫,或是偷来的红苕玉米。我还见过他们用只烧得发黑的铁锅煮青蛙吃。
“小孩烧出一大堆草灰,把蛇直接盘在灰里,也不剥皮。
“我们藏身的山洞很浅,岩石也很脆,地上都是石片。小孩捡起石片码在洞口,他码了一阵我才看出来他是想砌一道矮墙,一来可以挡风,二来可以阻住野兽。
“我不由得佩服他聪明,又是可怜他,不知道他在山野里混了多久才学会这些技能。
“我爬过去帮他,他看了我一眼,把手里的石片交给我,自己又去烧火。
“我虽然不中用,好歹学过泥瓦工,很快就把墙砌得又高又直,几乎把洞口都掩住了。小孩骂了一声:‘你要捂死老子吗?’伸手把最上面的几块石片推倒了。
“我才反应过来,洞里烧着火,得留些洞口让空气流通进来。
“蛇烤好了。小孩扯了一截给我,我掰开看见里面的肉是白色的,很多骨头。我咬不下去。
“小孩吃得很快,一面撕扯蛇肉,一面把嘴里的骨头吐在地上。看他那老练的样子,至少有十多岁了,只是身材瘦小,显得格外幼稚。
“吃完蛇,小孩把火堆烧旺,像猫儿那样蜷起睡了。我却怎么也躺不舒服,从坡上滚下来撞伤的地方都在痛,手上脖子上也麻酥酥的,总觉得有虫子在爬。
“直到后半夜我才朦朦胧胧眯了一会儿,醒来时,天有微光,孩子已经不见了。他睡过的地方有个浅浅的坑,像有母鸡曾经在那里抱过窝一样。
“我等到天大亮,确定他肯定不会回来了,看着火堆的余烬,有点茫然。
“工地我肯定是不能回去了,工钱也自然打了水漂。我也不敢回老家去,歪嘴知道我在哪,何况老家也没什么人可依靠了。
“我只能绕路下山,去某个村子里找点吃的,顺便借点钱,去别的地方打工去。
“我拆墙出洞,掰了根树枝当杖,小心地溜到坡底,往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了。
“山里的野路极其难走。我一直走到下午才从林子里冒出来,衣服裤子被野草的钩刺撕成一条一条的,跟野人一样。
“我走上土路,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公路,再远处肯定就有乡镇了。我坐在路边,想把扎在小腿上的草刺拔掉一些,忽然脑后挨了一闷棍,就趴在地上了。”
1
“抛弃患癌妻子另结新欢,妻子愤而自杀”。
“夫妇新婚照曝光,昔日爱侣人鬼殊途”。
……
纪小茉向下滚动着网页,满屏幕都是最近发生的癌症患者自杀案,标题越来越狗血,内容也越来越耸人听闻。
纪小茉不断略过那些花花绿绿的标题,终于在一则微博上面停住了。
那是死者方晴晴的父母发的微博,这起自杀案最早由她父母在网上曝光。
“晴晴的离开,给我们老两口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。”微博写道,“守着女儿满是鲜血的遗体,我和她妈妈已经先后病倒,之所以还吊着一口气,就是为了看到逼死晴晴的凶手高建瓴得到严惩。我们相信人间自有公道在!”
高建瓴就是方晴晴生前的丈夫。女方父母一直坚持方晴晴的死亡与高建瓴有直接关系,不断在网上发帖呼吁高建瓴接受法律和道德的审判。
纪小茉看了看最新一条微博发布的时间,短短两小时,转发和评论已超过了十万。
微博下面附着高建瓴的照片:三十岁出头,白衬衫,金属边框眼镜,外企白领的样子。
纪小茉放大了照片,盯着那男人的眼睛看了良久,终于“啪”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,默默道:“烂人。”
这时,同事大展从格子间后面溜了进来,向纪小茉道:“你这会儿去见那个男的?他成网红了吧?愿意接受采访?”
“他在网上被骂得狗血淋头,住址电话全给人肉出来了,想不出面都不行。”纪小茉道,“当然我也花了好大工夫才说服他见我,主要是在网上已经没人听他讲话了。”
“我听领导说这活儿是你主动揽下来的?你什么时候又跑起社会新闻来了?”大展说。
“这不是一般的社会新闻,是社会热点事件,当然要跟进了。”纪小茉道。
她想站起来出发,让大展按在了座位上。大展说:“我跟你一块儿去吧,今天我的活儿已经干完了。”
“你去什么啊?我们今天就见见面,不用带摄影,”纪小茉说。
“这已经是多媒体时代了,我帮你拍两张,再录点视频,肯定能用上。”
大展说完,抬头向四周望了望,忽然低头在纪小茉额头上亲了一下,跟着跑出去了。一面跑,一面回头道:“你等会儿,我去拿相机。”
纪小茉哭笑不得,只能坐回椅子上。
她和大展进单位时就是搭档,两人默默谈了几年恋爱,去年悄悄把证领了。单位忌讳内部结合,两人只好先瞒着大家,回头谁跳槽了再公开。
在约定见面的咖啡厅,纪小茉和大展等了半个多小时,高建瓴才到。
他个子很高,至少一米九,像个排球运动员。事件曝光不到两周,他已比照片上憔悴了很多:胡子拉碴,衬衫也打着皱,两眼下面带着一圈青色。大展见了,连忙帮他拉开椅子,请他坐下。
纪小茉说要给他点杯咖啡,高建瓴摇摇头,呆坐了好几分钟才道:“晴晴走了,大家都很难过。但我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。”
纪小茉开始还可怜他这副潦倒模样,但一听他仍旧亲热地称方晴晴为“晴晴”,不知怎地,内心的厌恶感又升腾起来。
她把电脑和录音笔打开,淡淡道:“说说你们两个的事情吧。”
高建瓴看着纪小茉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,又看向大展。大展温言道:“没事,你随便说,我们就是先了解下情况。”
高建瓴说:“我和晴晴是工作中认识的,那时候我是他们公关公司的客户。晴晴特别能干,帮我们组织了很多公关和宣传上的工作。合作结束之后,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,就在一起了。”
纪小茉见过方晴晴的照片:大长卷发,职业套装,很是漂亮精明。私底下常去运动和旅行,化着淡妆,又有邻家女孩的味道。
“刚开始我们真是挺好的。”高建瓴说。“晴晴的性格很活泼,我俩都喜欢旅游,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。工作上她也帮了我很多,我挺感激的。后来我们一起去美国玩,我就求婚了,回来很快办了婚礼。”
网上流传的两人合照大多出自这次美国之行。方晴晴面带甜笑,围着一条大红围巾依偎在高建瓴身边,背景是覆盖着白雪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。
但是短短一年后,她就孤零零地死在郊区的一片小树林里,腹部几处刀伤,用来自刺的水果刀至死都捏在手里。
因为对人体结构不了解,加上伤后乏力,方晴晴在野外挣扎了一整个下午才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。
“后来我俩都挺忙的,我在创业,晴晴也经常熬夜加班。人一忙就容易着急,慢慢吵架就多了,有的时候吵得比较厉害。”高建瓴道。
他的创业公司主做互联网智慧医疗,发展得相当好,最近一轮融资还上了财经新闻,是近两年少有的好项目。
“晴晴的性格很敏感,有的时候还有点……”高建瓴道,“有点歇斯底里,稍微刺激就精神崩溃。我那时正为公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,脾气也不好,也没什么耐心……”
“所以你提了离婚?”纪小茉忽道。
看着纪小茉直射过来的两道目光,高建瓴有些犹豫,过了一阵才道:“晴晴当然不愿意分开,但是闹得太厉害,两个人已经不可能生活在一起了。”
说罢他掏出手机,点开了一段视频给纪小茉和大展看。
视频是一段监控录像,看场景应该是在高建瓴的办公室里,方高两人正在说着什么,方晴晴的胸口不住起伏,表情越来越愤怒。
忽然,她抓起面前的水杯朝高建瓴砸去,跟着掀翻了桌上堆着的文件,满屋子飘散的纸片中,高建瓴抱着头不断躲避方晴晴抡过来的皮包,椅子都撞倒了。
方晴晴的脸正对着摄像头,表情已经扭曲,头发也披散着,全没了平日里精致能干的模样。
“她骂我,还说她死也不会放过我。”高建瓴道。
他把视频往前拖了几分钟,又慢速播放出来,指着画面中的方晴晴说:“你们看,她真的说了。”
监控录像没有声音,慢速播放时方晴晴的脸显得格外狰狞,涂着大红唇膏的薄嘴唇清楚地显示着这几个字的口型:“我死也不会放过你!”
大展在一旁不住叹气,纪小茉皱着眉头趴在手机屏幕前,又是惊讶又是可怜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。
看了两人的表情,高建瓴仿佛坦然了一些,收起手机道:“后来晴晴生病,我也挺难过的。其实癌症吧,跟精神压力很有关系,情绪起伏太大,焦虑水平太高的人就是比较容易得癌症。”
根据方晴晴父母的微博,方晴晴得的是胰腺癌,发现时已是晚期。胰腺癌的致死率极高,一般晚期病人的生存期只有四个月,即使经过治疗大多数人也只能活六七个月。
“听说你后来又交女朋友了?”纪小茉忽道。
高建瓴一怔,答道:“是啊。”
“怎么认识的?”
“她……她是我公司的同事,当然,现在已经去其他地方工作了,”高建瓴答道。
“那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方晴晴知道吗?”
“小茉。”大展听她语气不善,连忙打断。
纪小茉没有理他,又问,“你跟方晴晴提离婚的时候,你知道她得癌症了么?”
高建瓴又不自在起来,勉强答道:“她那个时候身体的确不太好,老是掉头发,还整宿地失眠,人也变得很瘦。我劝她去医院,还给她推荐了医生,才知道是得了癌症。”
“那你还要离婚吗?”纪小茉道。
“实在没法一起过日子了,我都搬出来了。”高建瓴道。“但我是做医疗的,有些资源。我一直跟她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,费用方面她有困难,我也可以帮忙。但我没想到她这么想不开。”
“你之前察觉到她想自杀么?”
“没有啊,完全没有,我一直鼓励她好好接受治疗呢。”
纪小茉和高建瓴聊了一个多小时,采访才算是初步完成。
回报社的路上,纪小茉一直沉默着。她不说话,大展也不敢说话,悄悄跟在后面。
走出去好远,纪小茉才道:“男人真没良心。”
大展忙道:“你这个打击面太广了啊。”
纪小茉恨恨道:“自己老婆得了绝症,他倒好,该谈恋爱谈恋爱,该办公司办公司。女方自杀死了,他倒自由了,凭什么啊?”
“这个高建瓴吧,我看肯定不算什么好人,”大展道,“但是他也没做什么坏事,至少没有违法。”
“就是因为没有违法我才生气呢。”纪小茉说,“要是违法了自然有法律来制裁。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明明在道德上站不住脚,但是又拿他没办法,眼睁睁看着他逍遥自在。”
“好了好了,你就别跟着生气了,工作而已,别把自己气坏了。”
大展一面说一面揽着纪小茉的肩膀,贴在她脸边说:“今天你还去医院吗?”
“去啊,医生说最近每天都得去。”
“那我陪你去。”
“不用。”
“我都出来了,我跟你出来就是为了陪你一起去医院啊,”大展道。
“不用,真不用。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,只能在旁边等着。”
“我帮你拎包啊,再说有我在旁边,给你讲个笑话儿,排队也不无聊啊。”
纪小茉白了大展一眼,抖开他的手臂,转头拦了辆出租车,一面钻上车,一面道:“你先回家吧,我晚上回来吃饭。”
大展“喔”了一声,站在寒风里看车开远才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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