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他被流寇冷箭射伤,跌入桥下,湍急的河流将他意识冲得溃散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去时,他望见了一双伸向他的瘦小的手。
他还记得,那日慕雨棠穿着青蓝色的襦裙,清瘦的脸颊,稚气未脱。
寒冬腊月,她将整个身子伏在冰冷的河水中,拼命抓着他的手臂。
那么瘦小的姑娘,竟有那么大的力气,硬是将她从死门关中拉了回来。
傅遮被她收回家中养伤,他渐渐发觉慕雨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。
她虽然不通琴棋书画,却深谙经商兵法之道。
更难得的是,她的容貌竟然和宋桑有几分神似。
所以那日,他折了一朵海棠花,问她要不要和自己走。
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红了脸颊,将海棠花戴在耳畔,不敢抬头看他,只弱弱问了一句:“那你会娶我吗?”
傅遮有一瞬的犹豫,却鬼迷心窍般点了点头:“会。”
只是后来,傅遮不再是军中寂寂无名之辈,一路从校尉至统领千军的将军。
慢慢地,他好似不再需要慕雨棠了。
不知从何时起,她偶尔流露出的撒娇模样,那份曾经让人心生怜惜的天真无邪,如今竟也慢慢变得有些腻味。
况且,如今他是一等一的大将军,而慕雨棠却只是一个平民商女。
所以他故意拖延着,拖延着一个不会到来的婚礼。
直到一次宫中盛宴,他见到了宋桑。
曾经那个高高在上,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的郡主殿下,竟主动向他敬酒……思绪被一只惊鸟打断,傅遮觉得有些心烦气躁,想着自己定是喝醉了酒,才会在新婚夜想起慕雨棠。
又回想起早些丫鬟的话,他犹豫片刻后竟披了件外裳,径直向慕雨棠的院子去了。
深夜,热闹一天的将军府,此刻无比沉静。
傅遮踏月而去,临近慕雨棠的院子时,却见地上竟有白色花瓣和纸钱。
他心口莫名一紧,脚下步子快了起来。
路上总能回想起白日迎亲时迎面而来的丧仪队伍。
慕雨棠的院子静悄悄的,一个人影都没有,院中原本花团锦簇的海棠花只剩绿叶枯枝。
房间的灯熄着,屋门前挂着一盏小小的白灯笼,在夜风中摇曳。
傅遮怔在原地,猛地踹开低矮的院门,便望见庭院正中间土地松软,地面上遗留了一个长方形状的痕迹。
就像,这里曾经放了一口棺材。
傅遮脑中有一瞬轰鸣,他指尖微微颤抖,忽然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。
“来人!”
静谧的夜被一声嘶哑的低吼划破。
将军府熄灭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来,紧接着小小的院内跪满了奴仆。
他们瑟瑟发抖,不知道将军到底为何在新婚夜大发脾气。
傅遮从侍卫腰间一把抽出佩剑,而后稳准地横在白日那个来找他的丫鬟脖颈处。
剑刃锋利,已有半寸入了皮肉,渗出血来。
傅遮此刻宛若一头发了疯了猛兽,双目赤红,青筋暴起,身上的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“说!
慕雨棠去哪了!”
傅遮用剑刃抬起小丫鬟的下巴,让她看着他,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,早已哭成泪人,断断续续回道:“慕小姐,她,她不在了……这半个月以来,她的身体越来越差,今早奴婢去送饭时,慕小姐躺在床上,已经没了气息——”不等小丫鬟说完,傅遮长剑封喉,下一秒,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尸体。
“绝不可能!”
傅遮声音嘶哑,不可置信地红着眼环视着所有人。
直到他们将额头抵在地上,声音微颤,齐声道:“请将军节哀。”
这一刻,傅遮才彻底信了这个事实,他一瞬间仿佛身体卸掉了所有力气,瘫坐在地上。
他心口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消失了,慌乱而无措。
他唇瓣动了动,声音沙哑地吼道: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
挖地三尺我也要见到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