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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女浮朱前文+后续

雪灵之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龙墙之下雪大难行,路上虽有不少仆役在打扫,仍旧到处积雪皑皑,路窄崎岖。申屠锐也不坐车轿,牵了匹骏马,鞭策疾行,马蹄打滑耸闪,他就开怀大笑。斓丹吓得整个人缩到他的斗篷里,他和她的两层披风兜在身上还觉得冷,不得不贴着他,汲取他胸口的那一点点暖意。不一会儿就到了龙墙之下,申屠锐抱她下马,斓丹惊魂未定,手压在胸口的白裘披风上,透过雪帘抬头仰望在阴霾中显得更加沉重巍峨的城楼高墙。所谓龙墙,是百姓的误传,城楼向着皇城一侧有匾额的,写的是“定隆门”。这一道由她父皇加盖的皇城外墙,臣属们随口叫它定隆墙,久而久之就误传为龙墙了。龙墙对于她父皇旻定帝来说,是个兼具耻辱和侥幸的复杂存在,建成之后就不许任何人登临,就连他自己也没上去过。斓丹听了很多关于龙墙...

主角:斓丹斓蓝   更新:2025-04-04 13:54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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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斓丹斓蓝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帝女浮朱前文+后续》,由网络作家“雪灵之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龙墙之下雪大难行,路上虽有不少仆役在打扫,仍旧到处积雪皑皑,路窄崎岖。申屠锐也不坐车轿,牵了匹骏马,鞭策疾行,马蹄打滑耸闪,他就开怀大笑。斓丹吓得整个人缩到他的斗篷里,他和她的两层披风兜在身上还觉得冷,不得不贴着他,汲取他胸口的那一点点暖意。不一会儿就到了龙墙之下,申屠锐抱她下马,斓丹惊魂未定,手压在胸口的白裘披风上,透过雪帘抬头仰望在阴霾中显得更加沉重巍峨的城楼高墙。所谓龙墙,是百姓的误传,城楼向着皇城一侧有匾额的,写的是“定隆门”。这一道由她父皇加盖的皇城外墙,臣属们随口叫它定隆墙,久而久之就误传为龙墙了。龙墙对于她父皇旻定帝来说,是个兼具耻辱和侥幸的复杂存在,建成之后就不许任何人登临,就连他自己也没上去过。斓丹听了很多关于龙墙...

《帝女浮朱前文+后续》精彩片段

龙墙之下
雪大难行,路上虽有不少仆役在打扫,仍旧到处积雪皑皑,路窄崎岖。
申屠锐也不坐车轿,牵了匹骏马,鞭策疾行,马蹄打滑耸闪,他就开怀大笑。
斓丹吓得整个人缩到他的斗篷里,他和她的两层披风兜在身上还觉得冷,不得不贴着他,汲取他胸口的那一点点暖意。
不一会儿就到了龙墙之下,申屠锐抱她下马,斓丹惊魂未定,手压在胸口的白裘披风上,透过雪帘抬头仰望在阴霾中显得更加沉重巍峨的城楼高墙。
所谓龙墙,是百姓的误传,城楼向着皇城一侧有匾额的,写的是“定隆门”。
这一道由她父皇加盖的皇城外墙,臣属们随口叫它定隆墙,久而久之就误传为龙墙了。
龙墙对于她父皇旻定帝来说,是个兼具耻辱和侥幸的复杂存在,建成之后就不许任何人登临,就连他自己也没上去过。
斓丹听了很多关于龙墙的窃窃私语,传说很多堪舆大师都说,这道后建的孤立城墙很坏风水,挡住了涌入皇城的龙气,现在看来……还真有点儿玄妙。
“走,上去。”申屠锐笑巍巍的,兴致勃勃。
“不……”斓丹闪缩,下意识地拒绝,从小她就知道,攀登龙墙会犯父皇忌讳,最好提都不要提起。
“怕什么?”申屠锐笑得别有含义,让她看得生气,是啊,她还怕什么,唯恐惹怒的尊贵之人,都被她毒死了。“再不上去,可没机会了,过了年就拆。”
“拆?”斓丹惊骇。
因为她行走不便,申屠锐搂住她的腰,分担她半边身子的重量,看上去两人格外亲密。守在城下的卫兵见了燕王,纷纷施礼闪开,让出楼梯通道。
申屠锐带她上了定隆门,俯瞰下去,不但皇城,整座鄄都都被雪霭淹没,所有的颜色都被覆盖,只剩苍凉冷漠的雪白。
“这座城墙太不吉利了,也挡运气。”申屠锐前后看看,一脸不屑。“看来你父皇真是被北漠吓破了胆,才甘冒如此不祥,建了这道城墙。”
“你!”斓丹有些生气,他竟用这样轻蔑的口气说起她父皇,可责骂他的话,她却没办法说。父皇还活着的话,申屠锐敢这么说么?
“我说错了吗?”他笑着明知故问,特别气人。
斓丹扭脸不理他。他没说错,这道墙的来历她知道!十八年前,父皇年轻好胜,亲自率兵攻打南岳,连连报捷,鄄都一片喜庆。却不防戎马立国的北漠竟只着三万兵马就突破北线,长驱直入,战火直逼鄄郊,都城危在旦夕。
父皇的大军远在南疆,鞭长莫及,北线军队全数溃败,能施救的援军全都不能在北漠发动总攻之前赶到,大旻危殆。
幸好大旻国运未绝,时任定远将军的申屠荣庆收到密报,获知北漠进犯。他甘冒杀身之祸,未等皇帝诏令,擅自点兵出发,终于在皇城外挡住北漠大军,血战三天,重创北漠飒雎大汗,逼得北漠退兵,侥幸险胜。
听说当年皇城的午门之上都留下北漠攻城的痕迹,父皇率兵回銮后,不得不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更换了已有百年历史的皇城大门,并且在午门外加建了定隆墙。
登临定隆墙,对父皇来说,等于又有强敌来犯,并且已经攻入心腹之地,格外忌讳。没想到……大旻的亡灭竟不是因为兵火,更用不上这道定隆墙做最后的守卫。
“这墙,对你们申屠家来说也不祥么?”她冷笑,这可是他们发迹的开始呢,之前的申屠荣庆不过一介无名武夫。
“不祥。”申屠锐的冷笑比她的高明许多,声色不动便慑人无形,让人看了从心底里冷透,并且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惧怕。
“你看。”申屠锐意蕴悠长地一笑,抬手指给她看,“进谒后宫的命妇们进宫了。”
斓丹努力地看,雪太大,阻隔重重。可一辆辆连珠排线的辉焕车马,施金缀彩,殷红夺目,在皑皑雪色中格外耀眼,竟然有那么多。
“她们……她们是谁?”斓丹又想起一车车运到乱葬岗的尸首,整整扩大三倍的坟地,贵胄权族不都被屠戮殆尽了吗?哪还有这么多命妇?
宫里没有皇后,她们又去拜谒谁?
“想知道吗?”申屠锐又坏笑了,并不掩饰自己的欲擒故纵,“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?”

永不超生
斓蓝荆钗布裙,面容憔悴,像换了个人,斓丹只是靠第一眼的直觉辨认出来,走近细看,反而不敢确定。
斓蓝走向草屋,与僵直木讷坐在门边的斓丹擦身而过,她看了斓丹一眼,面无表情。
斓丹心跳得很厉害,这么刺骨的冷天里,后背竟然出了细细的汗。
她完全懵了,没想到能见到二姐,她想认,却不敢,人抖得几乎抽搐,不得不紧紧攥住拳头,稍微稳一稳。
“请问,”斓蓝叩了叩柴门,问的是屋里熬药的老头,再也没看肮脏痴呆的“妇人”一眼。
“哪个是……”她顿了一下,仿佛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十分为难,最后还是神色复杂地说,“……萧斓丹的墓?”
老头显然没想到有人会来祭拜斓丹,微微一愣,不由自主地看了门口颤抖的背影一眼。
见老头不答,斓蓝皱眉想了想,解释道:“就是……就是前朝的……丹阳公主。”
前朝两个字被她说得苦涩满溢,她不得不抿了下嘴,克制自己的情绪。
老头起身,走到门口,挡在斓丹身前,提防她出声相认,也随手一指远处的荒坟,成心打发斓蓝。
斓蓝道了声谢,蹒跚走到老头胡乱指的坟前,蹲身打开胳膊上挎的竹篮,拿出简薄的香火祭品。
坟地很静,寒风细细送来她的低语,“本不该来祭你,你这个糊涂东西!”
斓蓝困难地在风中点燃纸香,恨恨骂道:“可是,你不受些家里人的香火,怕是难以超生吧?恨你归恨你,事到如今,你也去罢。”
斓丹抖得几乎坐不住,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在黑暗里徘徊无助的阴魂,等着这一缕飘渺欲断的香烟救赎。
“我早说过你!申屠铖,申屠公子,名满京华,父皇母后眼中的俊才秀士,就算得配公主,也是斓凰下嫁,他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无宠无势,才貌平平的姑娘?”
是啊,斓凰。
在公主当中,皇后嫡出的斓凰公主一枝独秀,生来就是一只辉煌傲世的凤凰。
她漂亮,聪明,擅乐,擅画,能歌善舞……斓丹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会的,不好的。所以大家都说,也就斓凰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申屠铖。
斓丹咬住嘴唇,想让牙齿不要撞的格格作响,她记得,二姐也说过这些话。
就因为二姐这么说,她还暗暗怨怼过,觉得姐妹中二姐最不好相处,说话刺人,见不得她好,宁可敬而远之。
没想到,此时此刻,能来为她烧几张纸钱,上一注香烟的,竟然还是二姐。
斓蓝长叹一口气,“申屠铖人面兽心,城府极深,他算计了全天下,傻妹妹,你又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呢?”
斓蓝在墓前静默良久,她走后,斓丹就坐在铺满风雪的门槛上,思绪万千。
夜里,老头举着蜡烛细细端详斓丹的脸,时不时用一根钝银簪轻戳她脸上的某个穴位,问她疼不疼。
斓丹摇头。
老头皱眉,不甚满意地说:“这样也罢了,无非还需多些时日才能控制表情。”
斓丹无所谓,这些天她茫然失神,又包着层层纱布,自然整日面无表情,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。听了老头的话,她还是尝试着皱眉,很用力才只轻轻蹙一蹙眉头,嘴巴更是只能微微动下嘴角。她连自己现在的长相都不好奇,能不能做出表情更不值得挂心。
“你可以去见他了。”老头厌倦地放下烛台,解脱道,“我也可以走了。”
他?
斓丹心里忽然一紧,终于开口,“他是谁?”
显然,老头并不愿意和斓丹多说什么,只轻蔑地扫她一眼,“是谁?见到你不就知道了?今晚他就会来接你走。”
老头说完,转身欲走。斓丹冲口而出:“谢谢……”
他救了她,给了她新生,无论如何,这声谢也是要说的。
老头的嘴角露出一丝讽笑,“不要这么早谢我,或许……将来……你还会有想把我碎尸万段的一天呢……”
说完,没再搭理斓丹,端起地上的脸盆退出房间。
斓丹从草房的角落拿出一个小布包。她没有行李,二姐来过之后,她收起了二姐给她的祭品,就算是她唯一的家当。
她推门出去,此刻,天又飘起了小雪,草房屋檐点了盏昏昏欲灭的风灯,是周围一片乱坟里唯一的光亮。
正因为这一点点的光亮,让被丢弃在这里的孤魂野鬼显得格外凄惨悲凉。
斓丹径直走到一座坟边,放下布包,里面是早已干硬的粗糙点心。
“三哥,九哥。”
她哽咽了一下,沉默了这么多天,她怕她再不说,以后也没机会说了。
“你们恨我也罢,怨我也罢,泉下有知就指引我完成心愿,至少……把你们迁入像样的坟茔,入土为安。”
她欠他们的太多了,能补偿的,也就这么一点点,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。
祭拜完,斓丹再回到草屋的时候,屋里多了一个人。
其实更准确地说,应该是多了两个人。
斓丹吓得手一抖,探询地看灶台前烧火的老头。
虽然容貌衣着相差无几,但此刻面前这个老头却已经不是那个一边嫌弃她,一边照顾她的老头了。在老头的旁边,还有一个哆哆嗦嗦帮他打下手的老妇人。
“姑娘回来了?我和老伴这就给姑娘烧水洗澡。”
新老头对斓丹的态度极为恭敬。
老伴?
斓丹再次打量妇人。这妇人的打扮跟斓丹几乎一模一样,脏兮兮的粗布衣裙,款式、花色,都毫无偏差。
两人发型也一致,就连头上那支粗糙的木钗,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。
而且妇人也用脏布条包着脸,看来似乎真的有些皮肤病。
斓丹突然明白过来,原来,一直以来,她、还有救她的那个老头,都是在模仿这对夫妻。
这对夫妻才是此地真正的看坟人。
也就难怪那些每天送尸体来的杂役兵丁看见斓丹也没有多留意,原来是真把她当成了看坟人的老婆子。
“你们……”斓丹疑惑。
“我们是这里的看坟人,最近老家有事,亭长让我们先回去料理料理。”看坟人毕恭毕敬地说,眼神微微闪缩。
“之前在这里的人呢?”斓丹自然指的是救她的那个老头。
“人?呵……这儿就我跟我婆子,哪还有什么人啊姑娘?”新老头瑟瑟缩缩。
斓丹想了想,没再继续追问,看坟的夫妻是计划的最外层,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呢。
救她的那个老头虽然没做太多易容,可谁会注意一个最底层最低贱的看坟人呢?穿戴身高差不多,也就无人察觉了。她是因为和之前那老头太熟,才一眼发觉不同。
洗澡的时候,斓丹摸着自己的脸,才拆了纱布,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,她竟然不知道。
她努力向水里的模糊影子看,太暗了,什么都看不清。也罢,反正她也没有强烈的意愿看自己的新脸,不过是另一副皮囊罢了。
待梳洗干净,四个精壮的护卫和一辆华贵的马车宛如从天而降,已经无声无息地等在屋外。

燕王殿下
斓丹猫着腰,在护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。马车行了一阵,外面传来城门开阖的声音。
静夜中的城池,门轴转动的声音传出去很远,也格外响。斓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肩膀,空旷中的吱嘎声让寒夜似乎更加凄冷。
救她的这个人……行事实在无法琢磨,深夜接她从坟地离开,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,可偏偏又直接入城,犯禁开城,生怕别人不知道么?
正想着,果然有人一声断喝,气势非凡。
“站住!什么人?”
马蹄和甲胄的声音由远及近,停在马车周围,斓丹心跳得厉害,因为紧张,僵直地端坐。
护送她的护卫头领换了副热络的声气,甚至有些油滑地招呼道:“张将军,今天是你当值么?”
“你是……”张将军没认出护卫头领,冷淡地问。
“哦,我是燕王的随扈。”护卫首领热脸贴了冷屁股倒也不尴尬,大方地报了名头,“此行是来接王府的一个内眷进城。”
斓丹见他应对沉稳,想来胸有成竹,心也安了安,这才忍不住蹙眉,燕王?哪里又冒出个燕王?
“燕王府……”张将军沉吟了一下,语气缓和了很多,为难道,“兄弟,你这是为难老哥啊。如今京城宵禁森严,你们府上什么不得了的女眷,非要半夜入城?”
甲胄声又响,应该是张将军下了马。
护卫首领赔笑了两声,凑近张将军,压低声音说:“我们殿下在鄄郊幸了位姑娘,接回都城的路上遇见了小意外,耽误到这会儿。年轻女眷城外落脚不便,殿下也不放心,这才惊动守城的兄弟们行个方便,连夜开了城门。”
张将军听了,干笑一声,“虽然如此,本将军也得照例检查,先给殿下道个恼了,职责所在,没办法。”
护卫首领略显慌乱地阻拦道,“将军,将军!您这恐怕……”
张将军不理会护卫,刷地掀开了车帘。
斓丹听他们争执,心里略有准备,此时静静地看着这位张将军,丝毫不露怯。
张将军一见到马车中的人,忽然愣住,保持着掀帘子的姿势,失礼地直直看着斓丹,目不转睛。
直到护卫故意咳了一下,张将军如梦方醒,失措退后,慢慢放下车帘。
“怎么样,张将军,如果没什么问题,我们能入城了吗?”护卫淡淡的,不复刚才热络。
马车转过了街角,副将才凑过来问仍旧发呆的张将军:
“将军,这燕王的新宠到底长什么样啊?什么国色天香?……竟然连一晚都不肯等,要连夜大动干戈地进城……”
副将半开玩笑,态度有些猥琐。张将军突然冷下脸,竟然生气了。
“走吧!别废话!”
副将莫名其妙,赶紧噤声谨慎地跟随将军翻身上马。
张将军一直闷闷不乐,他不喜欢副将用那样的语气说起“她”,虽然只见了一面,只看了一眼,他便不愿有任何不好的词语言谈用在她身上。这辈子见过这样的人,也算奇遇。
斓丹那边,到了王府,一个衣饰朴素的丫鬟为她引路。
丫鬟领她走进一座小殿,打起锦帘,一个轻裘缓带的少年公子斜倚在熏笼暖榻上,姿态闲散而优雅。
大概是皮肤白皙,容貌俊美,明明高挑挺拔,却带出几分旖旎艳色。
“是你?!”
斓丹有些吃惊,还好面瘫,惊诧只限于眼神,冷淡高傲得十分自然。
少年公子一笑,坐起身,却没下榻,“怎么?”他笑起来,眼睛里似乎有一弧幽潭,映着屋内的灯烛,闪着动人星点。“你的恩人名单里,没有想到我?”
“的确没有。”
斓丹老实回答,疑惑地细看了面前的申屠锐几眼,总觉得他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当年风靡鄄都的“申屠公子”,向来只有一位,那就是申屠铖,而申屠锐……对很多人来说,只是个隐约存在的申屠家二公子而已。
此刻回想起来,其实宫廷宴飨或是贵族礼聚,这位二公子都是去了的,只是默默无闻,淹没在他哥哥的光彩之下。
要不是斓丹关注所有与申屠铖相关的人,她也认不出他。斓丹怎么都没想到,竟然是申屠锐救了她。
“你为什么救我?”
申屠锐哈哈一笑,束发玉冠上的珍珠颤颤而动。“你不妨猜猜?”
斓丹冷冷一笑,鼻子里是一声不屑的哼斥。“呵,难不成你也想利用我夺朝篡位?”
一个“也”字,讽刺的是曾经对她虚情假意的申屠铖,却没想到,竟然还真说中申屠锐的心事。
“看来丹阳公主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嘛。”
申屠锐静静地看着斓丹,他的眉头微微压低,眼窝稍陷,眉尾帅气上扬,像要扫到鬓角似的,黑眸异常深邃。
斓丹:“我不明白。”
申屠锐: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?我大哥他原本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国公府世子,他都能篡夺天下,我为什么不行?”
“几个月前的大旻皇帝,有想过无权无势只有风流名声的申屠铖能夺了他的江山吗?有想过宫里最不起眼的丹阳公主能要了他的命?这个世界上,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明白的?”
“可是丹阳公主已经死了,现在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,我能帮你什么?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?”
这才是斓丹真正不明白的地方。
申屠锐笑了起来。
“你若还是以前的丹阳公主,那才真是帮不了我。”他的视线慢慢地扫过斓丹的脸,露出愈加暧昧的眼色。
“你要我帮你做什么?”
“去申屠铖的身边,在我认为合适的时机,杀了他。”申屠锐仍旧说得云淡风轻。
斓丹却是心惊,似乎很费力才理解了这句话。忽然,她哈哈大笑起来,笑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住,跌在地上继续笑。
太讽刺太可笑了。
申屠铖要她毒杀父皇,然后篡夺帝位,把她斩首示众。申屠锐费尽苦心救回她,要她毒杀申屠铖,也想得到那张龙椅。
老天爷开了如此大一个玩笑,愚弄的到底是谁?
“杀了他?那我能得到什么呢?”她问。
申屠铖可是许给她一生挚爱,白首偕老什么的呢,而且她还信了。他说的任何一句话,她都信了。他还说已经和太子私下结成同盟,一旦事成,太子登基,他就成了心腹重臣,必然娶她,给她光华灿烂的尊崇人生。
“这个嘛,我暂时也不知道。”申屠锐连谎话都懒得说,“我只是问你去不去,可能你都活不到领我好处的那一天呢。”
这话太实在了,斓丹听了,发自真心地笑了笑,她坐在地上抬头看他,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他长相,很陌生,越细看越好像不认识。
“为什么连你也想当皇帝?”
“呵,你这话问得,谁不想当皇帝呢?同为手足兄弟,大家本来平起平坐,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成天子了,我不甘心呐。”
申屠锐这儿戏的态度,令斓丹有些无语地低下头。
怎么到了申屠兄弟这里,当皇帝就和种大白菜似的?因为不甘心就可以?
“那为什么是我呢?还有很多人可以帮你完成这件事情。”
“嗯……”
申屠锐对这个问题还稍稍有些兴趣,像是思索,又像戏谑般拉长了语调,“因为你该对申屠铖死心了。”
他说完,又坏心地追问一句,“是死心了吧?”
斓丹嘴角动了动,有点儿想骂他,又不知道骂什么好。
“派任何一个女人接近他,我都不放心。”他认真地叹气,十足做作,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在演戏。“你也知道申屠铖长得好,还那么会哄女人,派谁去都可能被他弄得鬼迷心窍,到时候别说替我杀他,搞不好把我都交代个底朝天。所以还是你吧,你要是被申屠铖连骗两次,那我也就认栽了,活该没那个当皇帝的命。”
斓丹撑着地站起来,他这几刀精准扎在她的痛处,痛到极点反而麻木了,人就稳当起来。
“我不去会怎么样?”她淡淡地问。
申屠锐烦恼地撩了下肩头的发丝,女里女气的动作被他做得十分潇洒,“只能死呗……但我舍不得。”
这话太腻了,还有歧义,所以他又加了句,“舍不得我为你花的心思。”
斓丹木然点了点头,明白。
“我不想去,我也不怕死。”
挺奇怪的,她和申屠锐之间的谈话都直白坦诚,毫不隐瞒,大概是申屠锐影响的,他十分善于把阴谋说得很真诚直接。
申屠锐笑起来,好像还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,甚至得意。
“你倒别拒绝得太快,等你见识过大旻内宫,恐怕就不这么想了。”
斓丹不想再和他多话,什么大旻内宫,她根本不想见识!
他下饵般笑着说:“你的家国天下,可都在那里呢。”
她冷笑,“我早就无家无国,无亲无故了。”
申屠锐大笑起来,信心满满:“我要是你,就不会这么早下定论了。”

花容月貌
这一夜斓丹睡得很香,安心舒适到令她自己都很泄气。
当一个罪人也需要决绝的心性,不管她怎么痛恨自己,痛恨过去,一旦得到精心的照料,仍无法拒绝安适的待遇。
她对自己失望了好一会儿,才缓缓睁开眼,适应了一下房间里温柔的光线,没有动,不免又想到过去的十八年。
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,怎么能平顺地度过皇城里分毫毕现的岁月?
她也曾有过很多委屈,很多不平,可是没办法,她只有带着满腔怨苦睡下,告诉自己第二天就会好了,事情会过去,她就会忘记,或者忍下。
母亲早逝,她被寄养在无宠的林嫔膝下,没几年连林嫔也过世了。很多事,她不学着遗忘和忍耐,又能怎么样呢?她太弱小,又太平凡了,什么力量都没有。
她在宫里从来没乘过步辇,却要笑着仰头和高坐在辇上的斓凰寒暄,不仅斓凰,还有斓橙,斓紫,还有那些得宠的嫂嫂们。都说宫里最是等级分明,法度严谨,其实完全不是,荣宠,就是通过超越等级,逾越法度体现的。同样是公主,待遇天差地别。
她长到十八岁,唯一超过份例的赏赐,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,父皇额外赏她的赤晶项圈,除此一无所有,她甚至不能在请安或者饮宴时,靠父皇母后近一些。即便靠得近,又能如何呢?在各具美貌,能说会道能歌善舞的姐妹之中,她还是平凡寡淡,毫不起眼。
她就是这样长大的,很难会有凌厉的性格。
一度,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。宫廷是个充满杀机的地方,弄巧成拙的话,结局还不如安守平庸。
斓紫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。
那年斓紫的母亲得宠,晋封了贵妃,斓紫得意起来,行止间有了和斓凰争宠的意味。父皇赏了斓凰赤月骢,斓紫就缠着父皇非要得到踏雪乌。一来二去,皇后娘娘和斓凰就忍无可忍了,一道旨意下来,斓紫前往北漠和亲。
贵妃和斓紫慌了,哭求多时,父皇完全不为所动,平常的宠爱迁就也消失不见。斓紫只得含泪远嫁,二年就死在寒冷闭塞的蛮夷之国。
北漠派人来求亲的时候,人人都说皇上会选丹阳公主,因为丹阳最不得宠,嫁到那种地方皇上最不心疼,没想到事情的结局,是斓紫的悲剧。
斓丹在暗自庆幸之余,更加觉得自己的忍耐和柔顺是对的,至少没有刻意暗害她的敌人。
可身为皇女,命运就是最大的敌人,她虽然躲过北漠和亲,却躲不过示恩下嫁。父皇要把她嫁给文悦侯的次子,那个只知花天酒地的不堪之人,只因为文悦侯的长子镇守南岳关隘有功,除了加官进爵,对于手握兵权之家,自然要联姻优待。大公子已经娶了大公主斓青,不可能再娶一位公主,只好施恩于二公子了,哪怕明知他品行不佳。
如果没有申屠铖,她或许又和以往的十八年一样,牙一咬眼一闭,哭几天,平静地接受父皇的旨意。可是,她心里有了期待,对未来存了希望,于是就有了抗争之意。抗争,在宫里,往往就等于野心和阴谋,那个在她生命里闪闪发亮的人,信誓旦旦对她说,只要让太子提前登基,赐婚自然取消,他成了重臣,顺理成章地可以娶她,幸福相守。
她在申屠铖的眼睛里看见了光彩粲然的将来,可真要动手下毒,她到底少了勇气和阴狠,不免举棋不定,迁延犹豫起来。
这个时候,皇后娘娘偏偏派了贵妃来劝慰,劝她接受旨意,嫁给二公子。贵妃明知这项任务是皇后对她的嘲讽,却又无法拒绝,一腔怨愤自然就撒在了比她更无辜的斓丹身上。
贵妃对她说,你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?谁让你生在皇家,又无母系扶持?谁让父皇对你不够宠爱?
斓紫当初何尝不是相同的处境和绝望?
贵妃的表情,让斓丹刻骨铭心,那是无尽的屈辱和无奈,皇后娘娘就是要狠狠抽贵妃耳光。贵妃怎么了?谁让你不是皇后呢?斓紫得宠又怎么样呢,谁让她比不上斓凰?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,斓紫也死了,只要皇后娘娘想起来,就有的是办法继续羞辱贵妃,无情撕开她心中隐痛。
斓丹看着贵妃离去的身影,不由想,今天晚上贵妃入睡前,会不会也忍住心里所有的悲痛,对自己说,明天一切都会过去,会忍下,会遗忘?
她怜悯贵妃,也怜悯自己,这金砖碧瓦的宫中,若做不到至高至贵,就该想办法离开,才能免于被鱼肉拿捏。
她下定了决心,她忍得太久了,忘得太多了,被逼到绝路,便想着为自己赌一把。毕竟,她现在还有申屠铖的爱,她还有筹码,若等到申屠铖心灰意冷,离她而去,她便一无所有了。
斓丹又想起二姐骂她的话:你真以为申屠公子会喜欢你吗?照照镜子吧!
她照过镜子,可爱情蒙蔽了她的双眼,她根本没发现,自己没有赌一把的本钱。
门被礼貌地敲一敲,不等她应声,便被推开了。两个丫鬟抬了架半人高的铜镜进来,稳稳地放在明亮的西窗前。
斓丹起身,申屠锐披着锦裘悠悠地跟进来,笑着向她一招手:“过来。”
斓丹住过了乱葬岗的草屋,和素不相识,瞧不起她的老头朝夕相处,一大早被申屠锐这样堂而皇之闯进房来,倒也没觉得怎么局促。
她随意拢了下披散的长发,发现申屠锐愣愣地看她,眼神奇怪。
“怎么了?”斓丹摸了摸脸,沾了什么吗?
申屠锐缓过神来,扑哧一笑,有点儿自嘲的意思。“过来。”
他扬了扬下巴,语气蛮横,眉梢眼角却还存留着淡淡的笑意。
这样的他,竟然很有魅力,斓丹的心些微一抖,回味了一下,她也想笑了,吃过美男计大亏的人,怎么还如此轻易地动摇?
她走得慢,一瘸一拐的也不好看,申屠锐只是笑眯眯地看她,也不催促,也不搀扶。
斓丹无视他,专注地走到镜子前,慢慢坐下,细细往里瞧。
很久很久……她都无法动弹。
“葛春的手艺真不错。”申屠锐笑着说,盘膝坐到斓丹身旁,地龙烧得很热,他潇洒地解开锦裘披风,甩在一边,丫鬟默默拾起。
他凑过来,和斓丹一起看镜中的容颜,斓丹不说话,他也没再出声。
斓丹的眼睛没有从镜子中挪开,“这也是你授意的?”
“嗯。”申屠锐又假认真,“不是很痛苦么,既然受了这样的罪,当然要弄到最好看才划算。”
斓丹回忆了一下过程的疼痛,觉得此话有理。
“可是……”她皱眉,镜中人也眉间微蹙,说不尽的妩媚清愁,“这也太漂亮了。”
“你还抱怨起来了。”申屠锐哈哈笑,“我也没想到,”他感叹地撇了下嘴,“你底子不错,竟然能达到这个程度。不过话说回来,要不是变得倾国倾城,怎么能在申屠铖的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?”
他说起申屠铖这个名字那么冷淡,和刚才的笑语晏晏极为不同,斓丹扭头看了他一眼,他仍旧含笑坦荡,却又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她只得看回镜子,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镜中人的脸,何止倾国倾城?就连她这个女人,看了以后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了。
“你就不怕,我看见申屠铖就一刀捅死他,根本不会等待你所谓的时机么?”斓丹问。
申屠锐笑得拍了拍膝盖,开心得不像作假,“丹阳,你知道我是怎么注意到你的么?”
斓丹没回答,还用问,很多人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注意到她。
因为申屠铖的爱慕。
鄄都名头最响的公府世子喜欢了平凡的公主,被人忽视多年的公主分享了他的光芒,被大家注目了,准确说,是侧目了吧。
“那是三年前的中秋节……”申屠锐眼神恍惚了一下,回想当初的情形。
宫中夜宴,悬灯万盏,国公以上爵位的亲贵大臣都奉诏举家入宫。
一时间冠带满盈,锦绣招飘,作为安国公家不起眼的二公子,也没几个人招呼迎奉。申屠锐找了个偏僻的高处,自斟自酌,冷眼俯看人群百态。
颇好渔色的五皇子拉了不知道谁家的美貌小姐,偷偷潜到了他脚下山壁边的花丛里,说了几句情话,郎情妾意地正要往私定终身方向奔。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撑了盏兔子灯,颤颤巍巍走来,鹅卵小径弯弯曲曲,那点光亮和那个清瘦的身影也飘飘忽忽的,精灵般可爱。
她极煞风景地举灯照了照花丛,让五皇子和小姐在光线里好生尴尬狼狈,她却不明所以似的,还甜甜叫声五哥。
五皇子被打断了好事,一肚子发不出的火,呵呵冷笑,整顿衣衫,丢下一句敷衍的话就走了。
申屠锐原本以为只是个没眼色的懵懂丫头罢了,没想到那个瘦小的女孩伸手拉住小姐,担心道:“瑗瑗,你不要被五哥骗啊,他开荤就不认账的,你白白吃亏!”
他差点笑出声,开荤不认账……
她以为做了好事,可人家小姐却未必领情,干笑着冷淡道:“丹阳,谢谢你啊。”
斓丹听申屠锐说完,淡淡苦笑道:“那个时候我真傻啊……”
瑗瑗后来成了五哥的侧妃,婚事办得很仓促,因为瑗瑗肚子里有了五哥的孩子。要不是她那次打断,说不定瑗瑗就能提前几个月嫁入王府,她挡了人家的好事,还觉得是保护了朋友呢。
瑗瑗成了侧妃后,对斓丹更加冷淡,甚至有那么点点嫌恶,斓丹这才明白,她哪有朋友啊?
“你现在也不聪明。”申屠锐揶揄。
斓丹脸一沉,再一想,他说得也对,她无话可答,只好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。
“葛大叔……”她想起了老头,原来他姓葛,斓丹并不坚决地说,“不要杀他。”
她知道申屠锐不会把她的请求当回事,可她不说一说,心里总是不安。
“我杀他干吗呀!”申屠锐觉得可笑,“他还很有用。”
“那……看坟的老夫妻……”她继续尝试。
“这可没办法了,他们没用了,就得死。”申屠锐仍旧笑着,说起老夫妻的死和葛春的生,没有什么分别。
“你还肯说几句实话,我没用了也得死吧?”她讽谑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那当然。”他笑容不改,“谁没用了都得死。”

无足轻重
申屠铖穿了一领明黄团龙的裘袍,金珠挂扣,玉带勾腰,漆发高挽戴了顶赤金盘龙小冠。人物原本就出挑,这般穿戴本应增添贵气,却意外衬托了眉目的俊美。筹划多年,一朝得意,他倒没有沾沾自喜,反而越发沉静内敛了。他站在那儿微笑看她的时候,有那么些淡云轻雪的味道。
斓丹也看着他,原本以为自己会勃然作色,扑上去拼命,但是没有,什么都没有,甚至无爱无恨。
满怀小女儿爱慕的丹阳公主,看申屠铖眼睛的时候,总羞涩带怯,不经意就会躲闪开去。上过断头台,守过乱葬岗的萧斓丹,却能冷冷淡淡地钉进他眼睛里去。
他在想什么?
她好像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永远也不能从他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。
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不是暖阳午后他对她说的那些情话,而是雪霾压城,她跪在斩首高台上,无心无绪看那一眼空空的城楼。
“谁在哪儿?”侧殿的太后威严喝问。
早有人答:“是燕王殿下带进宫的那位姑娘。”
申屠铖又勾了勾嘴角,加深了笑容,“原来是你。怪不得他那么大费周章,半夜开门阖户的闹。”
两名引她进来的宫女快步走来,神色稍有慌乱,一进门看见申屠铖都愣了愣,福身问安后就冲斓丹来,不由分说把她拉下炕来,搀扶着往侧殿去。
申屠铖发现了斓丹步态的异常,轻轻咦了一声,没再多话,跟在她们后面也进了侧殿。
太后冰冷着脸本在打量走近的斓丹,瞧见随后进来的申屠铖,眉头飞快地一皱,问他:“你怎么来了?”
只这一句,就引得斓丹在心里冷噱。大晏果然还是个草台班子,公府出身的夫人自有她的威仪,可做起太后来,她还差得远。
宫廷是什么?身处低位的斓丹太知道了。先是朝堂,后是家园,无论母子夫妻,都要先论了君臣,再说情分。她浸淫其中,一点点的分别就伏刺在心,大晏太后这句话,问的是儿子,而不是皇帝。
不过刚当上皇帝的人,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,朗然一笑,“忙完了,不就立刻过来了。”
太后身边的少女也起身,甜甜蜜蜜地跑过去抱住申屠铖的胳膊,叫了声:“皇帝哥哥。”
斓丹正由两个宫女搀扶着跪下,听了这声叫,胸口像受了一记闷锤,头一涨,眼一黑,人也摔跌在地,半趴半跪了。
“行了,免礼吧。”太后不悦地一挥手,“也是个狐狸精!这要为了拜见我摔坏了,不知道受人多少抱怨呢。”人字加重了语气,直指申屠锐。
斓丹缓过一口气,已被宫女扶着坐上绣墩,她忍不住又去看那个叫申屠铖皇帝哥哥的少女——她的妹妹,斓橙。
斓橙是父皇最小的女儿,生母熙妃早逝,寄养在皇后膝下,虽然遭遇相似,可与寄养在无宠妃嫔膝下的她,势如云泥。前些年斓橙小,还不觉得,这几年斓橙及笄,父皇对她的宠爱与日俱增,仅次斓凰。受尽父皇宠爱的斓橙……不仅安存大晏宫廷,还亲昵周旋于太后和皇帝?
斓橙看斓丹的眼神很锋利,像两把尖刀一样,刺得斓丹一激灵。斓橙见她脸色发白,以为震慑了她,心满意足地拉申屠铖到炕边坐下。
太监喜滋滋地通报声响在软帘后面,“燕王殿下进见。”
帘子一动,修长俊挺的一团殷红丽影进得殿来,满堂烛光都被他的光华压落,淡了下去。
太后见他来,头一扭,撇嘴啧了一声,“这是怕谁能活吃了什么人么?大冷的天,斗篷都不穿,心急火燎地赶来了。”
申屠锐一笑,象征性地弯了弯腿,眼睛不着痕迹地把殿上的人扫了一遍,不等太后说话,走过去大喇喇一屁股坐在太后身边。
“起开点!身上的寒气都煞到我了。”太后瞥了他一眼,却把一盏新茶回身递给了他。
斓丹一直悄悄留意斓橙,申屠锐进来的时候,她身子一僵,头不由自主地向后侧了侧,稳住心神才起身,看了他一眼又飞快闪开,叫了声:“锐哥。”
斓丹喜欢过一个人,所以很明白这些细小的表情流露着什么情感,只是从耳室进到了侧殿,这么短的时间,她苟活暂安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,她震惊到只能接受却不能思考。
申屠锐只是冲斓橙敷衍的笑了笑,眉间闪过一点愁绪。随即他又勾住母亲的胳膊,“娘,既然你没把她吃了,那我就带她走啦。”
“你要敢这么早就走,下次我一定把她煎炒烹炸了。”太后不受骗地哼了一声。
“那好吧……”申屠锐故作无奈,“我留下陪你吃饭,但要先送她回去。”
太后秀眉一立。
“好……那好……就把她送上车!”申屠锐落败投降,含笑瞪了眼母亲。
申屠锐拉斓丹站起来,仿佛感知她心里的凌乱,干脆弯腰抱起她,略含怜悯地说了句:“走了。”
太后对这逾矩的亲昵报以不满地啧声,申屠铖却扑哧一笑,像看了什么好戏,只有斓橙面无表情。
帘子掀起又落下,斓丹被寒风一吹,心里稍微清醒了些,却仍旧一阵紧似一阵地疼。
檐下长廊里站了很多人,除了下人们,两位锦衣贵妇十分惹眼。
她们在檐廊久等,早已垮了表情,再华贵的装束也托不住焦躁的神情,失却气度。看燕王从殿里出来,她们围上来,争抢着说话,其实不必,因为她们问得都是同一句:“太后娘娘还是不肯见我们吗?”
斓丹听了一个寒噤,若不是申屠锐加了手劲抱住她,险些从他臂弯里摔下来。
她原本没理会那两个妇人,听见她们说话才愣愣去瞧——也是熟人,还是至亲,她的三嫂和九嫂。
申屠锐没理她们,走前两步把她放在檐廊扶手边的长凳坐下,吩咐太监去备车。
斓丹细细看两位嫂子,年轻貌美,满头珠翠,遍体绫罗……她想起两位英年早逝的哥哥,只有一件破旧囚衣裹身,屈死在浅浅的土坑。
“斓橙这个死丫头,”前朝的九王妃跺了跺云靴,髻边步摇上的宝石金片火彩闪烁,“肯定也没为咱们说好话!皇上也是!这时候他不更该为我……们说几句么。”
斓丹猛地按住胸口,像有一把尖刀扎进心脏,疼得她干呕一下,差点闷住一口气。九嫂竟用那样的语气说起“皇上”?她知不知道,她的丈夫死去还没过七七!
哥哥的尸骨在薄坟中早已寒透,更令人寒冷的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嫂子。
不知道哪个太监喊了声:“贵主驾到。”
斓丹缓缓扭头,心中似有预感一般。
贵主的架势的确很大,太监通报了,她的八人肩舆才从太慈宫的院门进来。雪已经小下去,薄薄雪雾中高坐人上的锦绣人物不必细瞧,已是焕然出众。
斓丹一阵迷惘,是斓凰,却又不怎么像。
她从来没在斓凰脸上看见过这样凌厉的肃杀,仍旧是容色极美,气韵卓然,可妩媚的妆容盖不住陌生的戾气。斓凰的下巴微微仰着,眼睛眯出睥睨万物的冷酷弧线,嘴角只有一侧浅浅勾翘,似乎在嘲讽一切世俗。往日的娇美全不见了,只剩冷傲,相比申屠铖的沉静,夺位成功权柄在握的仿佛是她。
肩舆直到了檐廊才停下,斓凰仍旧高高端坐,没让落轿,她等申屠锐向她勉强地弯了弯腰,才一抬手,从高处降了下来。
三王妃和九王妃像是怕她,又像恨她,神情古怪地连连退了几步,没靠前也不行礼。
斓凰眼睛里没她们,高昂云鬓,趾高气昂地一路进了殿里。
上了车,出了皇城,斓丹才提起一口气,问:“她们……都活着,那死的又都是什么人?”
申屠锐听了,有些讽刺地一笑,“你以为死了很多人么?你太祖立国时伏尸千里,血染山河,你父亲为了扩展版图,东征西讨,枯骨如山,我们才杀了那么一点点的人,对这江山万里,黎民百姓,够慈悲了。”
斓丹厌烦地一皱眉,什么江山黎民,她不感兴趣,“都谁死了?”她问。
“死的都是些……”他看着她笑,明明俊美却无比冷酷,每一个字都好像渗着死去人的血,但他不在乎,“没有用处的人。”
斓丹全身的血都好像凝住了。
他却好像生怕她听不懂似的,“你父皇母后死了,因为他们必须要死,你三哥九哥死了,因为他们的王妃急着要做新皇上的嫔妃,还有一些受过你们萧家小恩小惠的人死了,不过是些骇猴的土鸡,还有……丹阳公主,背负了所有罪恶,也死了。”
斓丹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,染红了裙上的宝相花纹。
申屠锐微笑着看她,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他明白。他甚至有些羡慕斓丹,她还有一口鲜血可以倾吐,而……有些人,恨到极致苦到极致,心都稀巴烂了,什么都吐不出来,那恨苦便化为柄柄利器,搅烂了五脏六肺。
他眯起眼,“看见那些诰命了吗,她们的丈夫以前拿你萧家俸禄,现在拿我家的,他们无所谓。大晏需要他们定国安邦,是不是前朝故旧,也无所谓。这些人仍旧活着,仍旧风光。还有你的姐妹,嫂子,都还像以前一样,在后宫里勾心斗角,争宠夸耀。只有无足轻重的人,才会被毫不吝惜地杀掉。丹阳……你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资本,你,还想继续做无足轻重的人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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