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和七年,早春二月。颍川郡阳翟县的清晨,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料峭春寒。几场疏雨过后,泥泞未干的土路泛着湿漉漉的光泽,道旁光秃秃的柳树枝头,勉强挤出几点鹅黄嫩芽,却难掩冬末的萧瑟。
街市比往日似乎苏醒得更早一些,却远没有往年的喧闹。挑担的货郎脚步匆匆,脸上带着警惕;沿街的铺面开了门,老板却多半倚在门框边,眼神游移地打量着过往行人,少了许多热络的吆喝。空气里,除了早点摊飘来的些微食物香气,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压抑。
城门口增派的几名县衙衙役,抱着长矛,无精打采地站着岗。他们的眼神与其说是在警戒,不如说是在应付差事,偶尔交头接耳,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
“听说了吗?昨晚上,城西的王粮曹…也…也去了…”街角一家刚开张的茶馆里,几个早起的茶客围坐一桌,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。说话的是个穿着短衫的汉子,脸上带着惊惧。
“哪个王粮曹?可是那个给京里常侍大人管着颍川这边田产,顺便在县仓兼着差的那个?”邻座一个头裹青巾的老者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。
“可不就是他!”那汉子猛地一拍大腿,又赶紧收声,左右看了看,才继续道,“也是一样!死在自家后院,脸上…盖着那个吓死人的鬼脸面具!旁边地上,还用血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,好像是…‘苍天’什么的…”
“嘘!小声点!这话可不敢乱说!”老者连忙制止,“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了吧?先是李税吏,再是张主簿家的管事,现在又是王粮曹…啧啧,都是平日里老百姓背后戳脊梁骨骂的人物。”
“可不是嘛,”另一个穿着粗布衣裳,像是刚从乡下来的农人接口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快意,又有些后怕,“都说是什么‘鬼面爷’替天行道,专杀那些鱼肉乡里的狗官污吏… 可这也太…太邪乎了!官府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抓到。”
“官府?”先前说话的汉子冷笑一声,“咱们这位县尊大人,怕是早吓破了胆。听说前两次案发,县尉带人去查,除了找到那鬼面具和几个血字,连凶手怎么进去的、怎么离开的都摸不着头绪。现在好了,连跟京城宦官沾边的人都敢杀…这阳翟城,怕是要变天了!”
茶馆里一时陷入沉默,只有茶博士添水时,铜壶嘴磕碰茶碗发出的清脆声响。
“也不知这鬼面人到底什么来头…跟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‘太平道’有没有干系?”有人小声嘀咕。
“太平道?张角大师公可是治病救人的活神仙,怎么会做这种杀人的勾当?”立刻有人反驳,但语气也不那么肯定。
近来,关于太平道符水治病、信徒日众的消息,早已在颍川郡的乡野间悄然流传,有人信奉,有人疑虑,也有人暗中观察。
就在这时,茶馆门口一阵骚动,一个穿着衙役服色的小跑腿,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,也顾不上喝口水,对着相熟的茶博士就喊:“快!快备点醒神的茶!县尉大人他们连夜勘察王粮曹的案子,天亮才回衙门,一个个眼圈都黑了!这鬼面案…真是要了命了!”
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,茶馆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。最新的命案被证实,而且死者身份敏感,牵扯到了遥远而令人敬畏的京城势力。
恐慌,如同早春的寒意,无声无息地钻进每个人的心底。阳翟县的上空,仿佛凝聚起一片沉甸甸的乌云,雷声未作,雨意已浓。
人们隐隐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,而这连环的“鬼面索命案”,或许只是这场巨大风暴来临前,最初的几声惊雷。
在这片山雨欲来的沉闷空气中,无人注意到,县衙后院那一排低矮的屋舍里,一个年轻的文书小吏,正对着一份粮曹小吏的行程记录,眉头微蹙,手中的算筹,轻轻敲打着布满数字的竹简,发出单调而执着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