楠木棺盖缓缓打开,露出了夏清羽那苍白又安详的面容。
虽然脸颊还有几处伤口,却已在当初被南声声擦得干干净净,此时唇上还带着南声声涂给母亲的唇脂,整个人就如生时那般。
夏家儿女见状,一个个都不由泪流不止。
南声声没有哭,她此时不敢哭,怕眼泪模糊了双眼,就看不见母亲了。
她要把母亲美丽的样子记在心里,永世不忘。
此时,棺椁上还悬着那柄明晃晃的长枪。这些日子,南声声无数次抬头凝望它,每一次目光落下,都能想起母亲在院里练枪的音容笑貌。
她将长枪取下,轻轻放入棺中。
“盖棺!”
楠木棺盖缓缓归位,母亲的脸逐渐在她眼中消失。
随着咚的一声,棺盖严丝合缝地闭上。
南声声知道,这一刻,便是永远地告别了。
“母亲!”她再也忍不住,猛地扑到棺前,伸手想要将整个棺椁抱入怀中。
许是这般凄楚的模样触动了灵堂所有人,众人纷纷掩面擦泪。
夏家小辈将她扶到一旁,轻声安慰。
“起灵!”
随着苏林的一声高唱,十二个托灵之人将棺木稳稳抬起,出了灵堂。
南声声高执白幡,走在送灵队伍的最前面。
侯府门口,数百身披铠甲的夏家军见棺椁出府,眼眶一红,长枪遁地。
“恭送卫国大将军!”
“恭送卫国大将军!”
“恭送卫国大将军!”
喊声冲破黎明的晨光,响彻在皇城上空。
当队伍行至朱雀大街,天已大亮。
皇城的天阴了许久,难得在寒冬见到有暖阳出现。
清晨温和的阳光落到南声声脸上,洒在那黑漆漆的棺椁上,似乎是也想照到夏清羽的面庞。
卫国大将军葬入了百岁山,夏老将军陵墓旁。
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,他们父女二人从此可以互相陪伴。
这里方圆三里之内,还有数名大商朝卫国战死、功勋卓著的将军们,碑文上的功绩都快刻不下了。
母亲在这里,想来会很安心。
正午时分,送葬队伍散去,独留了侯府和夏家的人。
其实侯府也没几个,除了南声声以外,只有南霁川,侯爷和南枭兄弟。
他们南家今日遭了大辱,如今面对夏家人,特别是夏霆和夏震兄弟,都有些发怵。
“声声,回吧。”夏震劝道,“这些日子你忙坏了,回去好生歇着。”
南声声没有动弹,她想一直留在这里陪母亲。
“我们就先回了,你们随意。”侯爷对南声声有气,此时不想管她,转身拂袖踏上了归途。
南枭自然带着南霁川一同走了。
“舅舅,你说,陛下为何要给母亲赐婚?”待南家的人都走后,南声声站在夏清羽的碑前,缓缓开口。
夏震一愣,看了自己兄弟一眼,又望着一众小辈。
“你们去路边等我,我与声声说几句话。”
夏家儿女知道,自然这话是不便让他们听到了,便听话地避开几十步。
夏震叹了口气,“你还小,原本这些事舅舅不想让你知道,可如今告诉你也无妨。你只自己记着,切勿与旁人说道。”
南声声点头。
其实她心里有猜测,但是不知那是不是天子的全部意思。
就听夏震问道,“声声可知,功高盖主一说?”
南声声转过来看着夏震,心头似乎有些了然。
“父亲当初带兵戍守南境北境,几十年间横扫三国敌军近百万,创立了二十万的夏家军。父亲虽然一介武将,四十岁时,在朝中的声名已与二相齐平。”
所以,是外祖父立功太多,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,也做了臣子不该做的事。
“后来,我与你二舅舅皆承父亲意愿,分戍南北二境,将大商边城握在手中。一门两代,父子三人,都是武将。”
听到这里,南声声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天子重用夏家,但也忌惮这样的武将世家。
“你母亲十七岁那年,我与你二舅舅已入军七年,在军中地位稳固。你母亲也入军两年,立了好几个大功。当时,她也到了议婚嫁的年龄,可皇城内没有哪家来提亲。他们都说是将军府门第太高,其实是认为一介女子上阵杀敌太过勇猛,嫁过去是管不住的,不能当个称职的主母。”
“你母亲并不在意,说不嫁就不嫁,我杀一阵子的敌。战场就是我后宅,敌人的血就是嫁妆。当时父亲还责备了她,说一个女子,勇武跟口不择言是两回事。”
南声声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。
舅舅的话,像是让她看到了十七岁母亲的模样。
英姿飒爽,手执银枪,有着不输男子的气度和意志。
她站在属于自己的瞭望台,平等地俯视皇城所有儿郎。
南声声忽然觉得,若是女子能活成母亲那时的样子,该有多好。
“那年一次中秋宫宴,天子忽然将你母亲与宁安伯府的二公子赐婚。”
忽然?南声声有些意外。这么大的事,宫里竟未提前知会两家人。
“当时老宁安伯去世三年,大公子资质平平,迟迟未得封爵圣旨。至于二公子……”
夏震说到这里,脸上浮现起一丝鄙夷。
南声声明白了,从父亲年轻时,便不如人,更勿提与两个舅舅相提并论。
“二公子更为平庸,连个闲职都捞不到。当时朝中都说,宁安伯的爵位传到这一世,怕是要落空了。可就是这样的门第,天子才放心。”
南声声恍然大悟,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。
夏家门第显赫,外祖父在朝中声名鹊起,两个舅舅在军中的地位也如日中天。
就连母亲一介女子,也能上阵立功。
这样的家族,若有一丝不臣之心,便有大乱。
所以,夏家的势力不能再膨胀。母亲的夫婿,必须是一个资质平庸之辈。
可又不能给她许一个平头百姓,这样夏家定然是不同意的。
所以,宁安伯府不成器的二公子便是最好的人选。
“母亲……也同意吗?”南声声不理解,母亲那般清高,死活不答应就行。
夏震闻言,笑了笑,眼中浮起一抹柔和。
“这便是你母亲与众不同之处。她听闻婚事,没有多话,便答应了。”
“为何?”南声声更是疑惑。
夏霆提高了声音,满脸都是自豪。“她说,我这辈子不管嫁给谁,都阻不了我上战场的决心。成婚生子只占我命数的三成,我夏清羽生来就是军人,嫁给谁都一样。”
南声声沉默了。
原来,母亲对父亲,当真是不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