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》,由网络作家“谢玉琰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杨钦听得谢玉琰这话,不敢有别的言语,只得点头。他不是故意逃避读书,只是……先生这些日子,有些太过严厉,留的课业也比往常要多,但凡有人做不好,就要罚写《励学篇》。还说荒废了时间,到了他这个年纪,定要懊悔。不光是他,师兄们都恨不得躲几日才好,再说,他也真是想给家里帮忙。先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,都是因为阿嫂说的那个“小报”。连杨钦都没想到,他与先生提及“小报”时,先生会那般有兴致,不等刘讼师上门,就亲自去书铺寻刘讼师,得知刘讼师来了永安坊,干脆追了过来。然后……与刘讼师只是匆匆几语,倒是与阿嫂谈论了两个时辰。杨钦到现在还记得先生与阿嫂一问一答的那些话。“娘子以为小报上该写些什么?”“凡是与百姓相关,百姓想看、喜欢看的皆可编入其中。从各种渠道...
《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》精彩片段
杨钦听得谢玉琰这话,不敢有别的言语,只得点头。
他不是故意逃避读书,只是……先生这些日子,有些太过严厉,留的课业也比往常要多,但凡有人做不好,就要罚写《励学篇》。
还说荒废了时间,到了他这个年纪,定要懊悔。
不光是他,师兄们都恨不得躲几日才好,再说,他也真是想给家里帮忙。
先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,都是因为阿嫂说的那个“小报”。
连杨钦都没想到,他与先生提及“小报”时,先生会那般有兴致,不等刘讼师上门,就亲自去书铺寻刘讼师,得知刘讼师来了永安坊,干脆追了过来。
然后……与刘讼师只是匆匆几语,倒是与阿嫂谈论了两个时辰。
杨钦到现在还记得先生与阿嫂一问一答的那些话。
“娘子以为小报上该写些什么?”
“凡是与百姓相关,百姓想看、喜欢看的皆可编入其中。从各种渠道搜集的信息,能公开的邸报、审结的案件,以及诗词、文章……”
“那与邸报有何不同?”
“一来,朝廷邸报,若非高居朝堂,便是士人也恐怕无法完全读懂。二来,大名府市井上的一些消息如何能编入其中?再比如各地的灾害、匪患,寻常人如何能得知?早些知晓这些,百姓便能早些安排、应对,这样的消息多了,对百姓自有利处。”
“再者,士人胸中志向、言语,也可寻个地方抒发,这些都是邸报上不能写的。”
童先生听得这话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,片刻后才道:“这小报的主意,真的是出自刘讼师?”
谢玉琰摇头:“是我的主意。我让钦哥儿告知先生,其中有所欺瞒,还请先生见谅,也请先生不要责怪钦哥儿,钦哥儿并不知晓实情。”
杨钦也是那时才得知被阿嫂骗了,不过也更是为阿嫂捏了一把汗,他家先生脾性不太好,恐怕会一下子拂袖而去。
不过之后阿嫂又说了一些话,他觉得自己听懂了,却又不是太懂。
“想要达到目的,就不拘用什么法子,若开始说出实话,只怕想要见先生就要费一番周折。”
“先生想要我以诚相待,也得有机会坐在一起不是吗?许多人还不是一样,没上台面之前,胸中有丘壑,又能与谁听?”
“先生您说对不对?”
杨钦亲眼看到先生愣在那里,思量了许久才回过神。
嫂嫂请先生帮忙采编大名府第一张小报,先生也欣然答应。
离开杨家的时候,先生还嘱咐他:“好好与你嫂嫂学。”
从那往后,先生院子里就总会聚集许多读书人,他们有时候抚掌大笑,有时候争吵的厉害,只等先生说几句话,那些声音都会消弭于无形。
杨钦从那时才发现,先生比他想的还要厉害。
可惜直到现在,小报还没完全弄完,先生也愈发焦躁,他们去读书都要再三小心,生怕惹得先生不高兴。
杨钦是喜欢读书的,但他也想先找些活计做,避开先生,不料嫂嫂却不应允。
“嫂嫂,”杨钦忽然想起来,“那小报能赚到银钱?”
谢玉琰摇头:“不能,只会亏银钱。”
杨钦睁大了眼睛:“那……”
“眼下我们银钱不够,亏的少些,将来银钱足了,就会亏得更多。”
杨钦僵在那里。
谢玉琰抬起眼睛:“怎么?”
杨钦深吸一口气:“既然这样,嫂嫂为何还要弄这些?不如我们不要做……”
谢玉琰抬起眼睛,神情淡然:“眼下亏的多才是好事。”
亏得多,买的人多,印的自然也就跟着多起来,等大家都接受了小报,每份小报自然要涨银钱,到时候就不会一味的赔钱。
不过她说后面还会亏钱,因为她准备在小报上投入更多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小报都很难赚回来。
但她心中清楚,在她准备做的买卖中,小报最有用处。
……
何氏一晚上都没睡着,一会儿梦到三房发达了,几箱子几箱子的金银抬进去,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卑躬屈膝地求谢玉琰帮忙,似是她在族中做的事都被谢玉琰知晓了……
急切中,她差点哭出声,不过也正是这样一挣扎,让她从噩梦中醒来,睁开眼睛一瞧,身边的老爷不见了。
何氏披上衣衫在外间的书房中找到了杨明经。
杨明经正翻看面前的纸笺,那都是这些日子永安坊报上来的案件。
那位刘讼师就像是长在了永安坊,每天早早来到杨家,晚上才离开,已经写了七八份状纸递去了衙署,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,谁知道人不但没少,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,甚至有别的坊民混在其中,杨家每日灶房里热水不停,都是照应这些人。
要命的是,方坊正还会问起杨明经那些案子,谢家还背地里敲打他,让他管束谢玉琰,杨明经每日疲惫入睡,睁开眼睛就是一大堆事务压着他,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。
“老爷是不是也烦心三房那边的买卖?谢氏弄的那几个铺子,今日就要开张,”何氏道,“也不知道会怎么样。”
何氏当然希望三房的铺子不行,这样她能以此为借口回到中馈。
杨明经片刻后抬起头,一双发红的眼睛中都是茫然:“是今日?”
何氏睁大眼睛,老爷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。
杨明经挥挥手,神情中只有疲惫:“得了消息与我说一声。”
何氏想说些什么,话到嘴边却又吞回去,因为杨明经已经将头埋在了那堆纸笺中。何氏深吸一口气,她觉得这就是谢氏的目的,用这些杂事将老爷拴住,她就只能孤立无援。
天还没亮,何氏已经睡不着了,她看向身边管事:“现在就去坊市那边,得了消息立即回来知会我。”
管事应声急着退下。
门推开,一阵冷风卷进来,何氏狠狠打了个哆嗦,头又开始疼起来,今年冬日好似格外的冷。
……
安义坊门缓缓打开。
不少坊民聚在门后,听到这声音,齐齐欢呼起来。
坊门打开之后,今晚不会再关上,他们这是见到了从未有的情景,虽然他们还不知晓,坊门关否,对他们日后有多大影响,但总归“改变”就是桩值得欢喜的事。
坊市打开,有许多铺子也今日开张,不管买不买东西,总要凑个热闹才好。
敲锣之声也恰好在这时响起。
“大家都来瞧瞧,咱们‘东福来’新开的铺子。”
“我们‘七宝社’又有好物件儿。”
喊叫声夹杂在一起,分不清在说些什么,但人群下意识地向声音源头靠近。
郑氏站在门口,眼看着民众推挤的身影,没有人向他们这边瞧。
与料想的差不多,果然无人来问。
郑氏深吸一口气:“不用理会,只管烧水。”不管有没有人来,他们的灶火都不能灭。
冬日的夜里,风吹开了破旧的窗子,簌簌而下的雪花趁机而入,却掉落在黝黑的炭盆上,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化为虚无。
三个妇人眼睛里闪动的那点光亮渐渐熄灭,她们的面容仿佛也变得更加憔悴。
郑氏说出这句话后,其余妇人纷纷住了嘴,默契地不再谈论这桩事。
衙署靠不住,这是她们亲身经历过的。
自从“山匪”屠村之后,她们没少去衙门喊冤。
诉状也写了几份,甚至跪在衙署许多日,为此用光了家中银钱,田地也卖给了豪绅,没换来冤情真相大白,他们的日子倒是愈发艰难,不少老弱村民因为太过贫苦,没能熬过去。
只需再过个两三年,亲眼见识了那场“山匪”屠村的村民也就死绝了。
郑氏不怕死,这些妇人也一样,但她们还有孩子。
孩子们什么都不懂,“山匪”来的时候,他们尚年幼,见识到的只是“山匪”的凶残,不知晓真正的内情。
这样也好,知道少了也就没了危险。
不过,这只是她们的思量,其实那些人根本懒得找他们的麻烦,因为朝廷早就定案了,那些“山匪”也都被朝廷剿杀了,哪里还有什么内情?
郑氏重新将自己的左手藏回袖子,三个妇人正准备起身各自回去,郑氏盯着眼前烧着的藕炭。
“这藕炭都烧许久了,”郑氏道,“还暖和着呢,可比寻常炭要好多了。”
这次几个妇人也都跟着点头。
陈平将藕炭分给她们的时候,她们并没指望这炭能如何,可烧起来才发现比木炭更加好用。
郑氏将手靠近炭盆。今晚因为烧了藕炭,屋子里格外暖和,平日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平哥儿,也很快就睡着了。
她守在炭盆旁,感觉着丝丝暖意,盼着这炭火慢点熄灭,让平哥儿睡得更安稳些。盼过了一刻又一刻,这藕炭还热着。
“平哥儿不是说,我们可以卖藕炭吗?”郑氏道,“天寒地冻也没有别的事能做,不如我们就试着卖卖这藕炭。”
那些能买得起木炭,安安稳稳度过冬日的人不知晓,瑟瑟发抖盼着天亮的日子有多难熬。
“可这是石炭做的。”
“不是都说石炭有毒吗?能有人愿意买?”
妇人说完这话,不禁互相看看,很快她们就在彼此眼睛中看到了答案。
比起活活被冻死,就算石炭可能会毒死人,还是会有人尝试。
进门之后,一直没开口的陈兴娘道:“陈平说,做出藕炭的就是嫁去杨家那个……杨六郎的媳妇?”
那可怜的妇人被掠卖人当做尸身卖去了谢家,又被谢家以“谢十娘”的身份与杨六郎结冥婚,要不是杨九郎发现那妇人还有气息,妇人就要被封在棺木中活埋了。
谢氏还请了讼师,要写状纸告谢家,这事传的整个大名府都知晓了,有人还说:死而复生必有冤情,这可是大名府一桩奇案。
这次查出私运番货的好像也是杨家。
谢氏肯定是个苦命人,杨家那案子说不定也能向谢氏打听打听。
“我们不问那案子,”郑氏知晓妇人们都在想些什么,她立即断了她们的念想,也似是为自己下定决心,“就卖藕炭。”
妇人们知晓郑氏的意思,没弄清楚谢氏如何,杨家是怎么回事,谁都要闭紧了嘴。
郑氏道:“我明日送陈平去童先生那里。”其实村中几个孩子没想要读书,她们也没那个银钱让孩子们识字,是童先生经过陈窑村,发现几个孩子聪明,才与她们商量,让孩子们去他那里。
不用束脩,只要给孩子带口吃的就好。
左右冬日无事,也耽搁不了什么,童先生家中还有炭火,她们就是抱着这个心思,将孩子们送了过去。
等童先生离开大名府,孩子们也就不可能再继续识字了,可是现在每天听孩子们说都学了些什么,在地上写那些先生教的字,郑氏就算不识得,心里也说不出的欢喜,也隐隐有了个念头,孩子能一直学下去就好了。
若是也能像街面上那些代写书信的人一样,端坐在桌前,拿起毛笔……让她立即死,她也愿意。
所以,郑氏想去试试,即便赚不到什么银钱,家中能多用几块藕炭也好。
万一卖的多了,还能存下些银钱。
“咱们也不想赚多少。”
“能让孩子多口热乎吃食就行。”
说着这些,期望的也就越多了,妇人们忙停住不再往下想。
好事想太多也是孽,因为会觉得日子更难熬。
大家商议完了,明日由郑氏去打探消息,然后才被郑氏送出了门。
郑氏重新坐回炭盆旁,本来守着这热气,她能睡得踏实些,可想想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,以及明日要去做的事,她就没了半点的困意。
……
谢玉琰这晚睡得很踏实。
于妈妈从库里多拿了被褥,夜里起身还在火盆里加了炭,这番忙碌之下,让谢玉琰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暖意,很快就进入了梦乡,醒来的时候,于妈妈将衣裙都放在火盆旁暖热了。
谢玉琰穿衣裙的时候,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舒心。
于妈妈昨晚就睡在了三房,别看只是多了一个人手,但于妈妈本就是族中的管事,懂得如何能将一切安排的更妥帖。
天还没完全亮,族里的大厨房就将热水送来了三房,粗使婆子还帮张氏烧好了灶火。本来这些好处,三房是决计得不到的,但如今谢玉琰是中馈大娘子,族中上下的态度都为之一变,就算不向这位大娘子示好,也决计不敢与大娘子为难,所以于妈妈吩咐下去的时候,没人敢怠慢。
于妈妈也发现自己的活计做得顺畅,并没有因为从二娘子身边到了大娘子身边,就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反而,她相信,随着谢大娘子执掌中馈越久,情形就会愈发好,远远超过二娘子,和以往族中任何一个掌事人。
杨钦许久没在这时候用热水洗过脸了,他常说男子不怕冷,但这毕竟都是假话。此时此刻,他恨不得将头都扎在热水里面。温热的水沁过脸颊,别提多舒坦了,杨钦折腾了许久才舍得将脸擦干净,然后神清气爽地与嫂嫂、母亲坐在桌旁吃饭。
吃的虽然依旧是母亲做的粥和饼子,但是杨钦却觉得比往日更香甜,几乎是一直笑着用完了饭。
杨钦背上布包准备出门的时候,发现谢玉琰等在一旁。
“嫂嫂……”
谢玉琰道:“我送你去童先生那里。”
杨钦想说不用送,但话到嘴边就吞了进去,嫂嫂定是有安排,他只要好好看着就是了。
谢玉琰看向于妈妈:“你也有事做,你去趟城外的三河村,看看村中有多少碎石炭,需要多少银钱能全买下来。”
于妈妈听到谢玉琰要买碎石炭不禁惊讶,不过她没有开口询问,她还摸不透大娘子的性子,但她知道在大娘子面前不能有质疑,只能规规矩矩将大娘子交代的事都做好。
于妈妈应声。
谢玉琰接着道:“再跟村中人说,明日我会前去,除了向他们买碎石炭外,我还会雇些人手做活计。”
于妈妈道:“奴婢明白了。”
谢玉琰将一只钱袋子递给于妈妈:“这是定钱,让三河村不要再往外卖碎石炭了。”
钱袋子入手,于妈妈就能估量出至少十五两银子,她不禁有些意外,三房被打压了这么多年,居然还能存下这些银钱?
谢玉琰看向张氏:“今日会有族中郎妇前来,她们送来多少银钱,娘就全都收下,让账房先生记好数目。”
于妈妈将谢玉琰说的话,全都搭在一起……
大娘子说要带族人做一笔买卖,该不会就是石炭吧?
这买卖……于妈妈用自己的脑子思量,不可能会赚银钱,石炭有毒传得坊间皆知,谁会来买它?
买卖不成,大娘子不免在族人面前丢了脸面,这往后想要服众可就难了啊!
何氏被扶上了床,藕色衣裙被溅上了不少猩红的血迹,乍一看去,触目惊心。
二老太太屋里的婆子丢下了一瓶药就离开了,走之前还嘱咐:“老太太说,这是最好的外伤药,敷上几日也就好了,这种伤就是看着吓人……不用大动干戈地去请郎中,免得惹出什么闲话。”
何氏又委屈又难受,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,坐在那里瑟瑟发抖。
她在里屋的时候,身边的窗子半开着,她被冻了至少两刻,这会儿即便靠着炭盆,也感觉不到暖意。
杨明经看着何氏狼狈的模样,脸上满是关切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何氏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:“我听说娘头疼的厉害,慌忙赶过去,进门就被人绊了一跤,等我回过神的时候,娘身边的几个婆子都凑上来,她们都说我是踩到了门槛。”
“我踩没踩到自己还不知晓?分明就是娘让她们……”
何氏忍住没有继续说下去,但屋子里的人都已经明白。
二老太太将怒气都发放在了何氏身上。
杨申面色铁青:“我去将那几个婆子处置了,给娘出气。”祖母他埋怨不得,难道祖母院子里的婆子,他还不能发落了?
何氏却焦急地阻拦:“不要生事,今天你惩办了下人,明日……这些还得落在我头上。”
杨申想要说些什么,看了看一旁的杨明经,又将嘴里的话咽下,再怎么样,他也不能对祖父、祖母不敬,背上这种罪名,以后就会寸步难行。
何氏心中说不出的难过,这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更别说从三房那里接下掌家大权时,许多事都是经由她的手才办好。
如果不是她稳住了族中那些人,一切如何能这般顺利?杨氏除了他们三房,还有其他嫡系和旁支,虽不与他们住在一起,却也靠着族里吃饭。这也就是冬日,族中没什么事,平日见不到什么人,天气回暖的时候,每天都有族人来往。
当年三房老太爷和老太太在的时候,虽然因丢了货物,失了人心,但毕竟还有多年的威望在,若非在账目上掣肘,哪里来的今日?
何氏越想越难受。
屋子里气氛沉闷,杨明经沉着脸,脑海中也是方才二老太太质问他时的模样。
“二老爷,”下人进屋禀告,“族人来庆贺老爷得了坊副使的职司。”
族里人得了消息,纷纷赶过来,何氏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,不过鼻子上的疼痛,让她立即回过神。
这个屋子她是出不去了。
二老太太就是这样安排的,他们即便得了好,也别想在族人面前长脸。
杨明经几次想要说些什么,最终叹口气吩咐何氏:“你好好在屋子里养着,对外就说病了,忍一忍,过阵子伤就痊愈了。”
说完这话,杨明经带着杨申出去应付族人。
何氏看着空荡荡的屋子,不禁悲从心来,这一刻她竟然想到了三房老太太,三房老太太每次与她说话,都是和颜悦色的……
“我是来探望二伯母的。”
何氏本来正在胡乱思量,听到这声音,她整个人立即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。
“不让进?”
“二伯刚得了坊副使,就连人也不认了?”
“亏我让钦哥儿去衙署报喜,若非没有巡检……”
何氏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,再也顾不得别人,忙扬声:“六哥儿媳妇,快进来。”
屋门没有立即被推开,何氏不禁攥起了手,望眼欲穿地盯着屋门,这一刻她只想谢氏快点走进来。
她自己都没意识到,面对突然到来的谢玉琰,心底里泛起的那丝情绪不是惊诧,而是惧怕。
“族里不少女眷来到家中,”谢玉琰道,“虽说二伯母病着,我们也不能失礼,就劳烦娘带着人去招待一下。”
张氏应声。
谢玉琰道:“二伯母,是你调拨人手,还是我们拿着名册去点人?”
何氏深吸一口气,立即牵扯到了鼻子,她忙伸手捂住伤处。如果不按谢氏说的去做,谢氏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进门了?
不但如此,谢氏可能还会到族人面前乱说话。
“邹妈妈、秦妈妈,你们随着三弟妹过去。”
院子里守着的两个婆子面色就是一僵,不过既然何氏这般吩咐了,她们也不能怠慢,纷纷应声,带着各自的人手同张氏走了。
一切安排好了,谢玉琰这才抬脚走向何氏的主屋。
门被推开,何氏看到了那道人影。
她逆着光,看不清脸上的面容,缓缓行来,没有任何言语,可就是这不慌不忙的步子,让何氏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。
“二伯母伤的不轻,”谢玉琰站在那里淡淡地道,“听说是自己绊了一跤,怎么这般不小心?”
何氏有苦说不出:“二老太太病了,我心中一急……”
谢玉琰寻了椅子坐下:“我有几件事要问二伯母。”
何氏点头道:“你说来听听。”
谢玉琰道:“四婶回来之前,二伯母的伤能否痊愈?”
何氏心里一凉,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帕子,如果二老太太不想让她人前露面,就算养好了鼻子上的伤,也会再有别的事发生。
二老太太这是逼迫老爷尽快救出杨明山夫妇,之前她也隐约想到了这一点,只是不如谢玉琰说的通透。
谢玉琰接着道:“二伯得了坊副使,四叔、四婶却经受牢狱之灾,二老太太有没有说,日后如何补偿他们?”
何氏盯着谢玉琰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谢玉琰没有回应,而是说出第三句话:“二伯以后要忙坊间事,二伯母也难免跟在后面帮忙打点,万一忙中出错,二伯母可准备好了如何应对?”
乍听过去谢氏是在问她,其实话中已经给了答案。
杨明山和邹氏回来,二老太太为了弥补,定会让他们插手族务,杨明山在前堂帮忙,邹氏在后院与她一同管家。
等到时机成熟,他们寻个错处,彻底将她替换。
这不就是当年对付三房的法子?
没有了权柄,空有一个名头,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身份,只能求着族中人给些颜面。
如此一来,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给杨明山夫妻做了嫁衣。
光是这么想着,何氏就像被人死死压住了胸口,半点喘息不得。
“那我该如何?”何氏下意识地呢喃出声,似是在问自己,也似是在问……
谢玉琰道:“二伯母还有第二个选择。”
……
杨家祖宅后院的花厅中,张氏吩咐管事给族中女眷端上热茶。
女眷们低声议论,她们显然没料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看到张氏。
三房卸下族长之位后,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就知晓,三房的人日后都不能在族中管事了。
事实确实如此,张氏后来做的活计,比旁支的妇人好不到哪儿去。
可今日是什么情形?
许多人摸不清状况。
“等一会儿,就知晓了。”
这些消息在族中压不住,她们打听打听便能清楚大概。
“明经媳妇的病到底如何了?”
还是有人忍不住问出口。
张氏站在一旁,脑海中一直在思量这些年的过往,坐在这里的人,她都熟悉的很,三房当家的时候,她们围前围后地在身边转悠,后来三房没落了,也有人落井下石,日子最难熬的时候,为了赚些银钱,她还曾去她们手中接过浆洗、缝补的活计,也听过她们嚼舌根,无非是墙倒众人推的那些话。
没谁比她更清楚,这一张张笑脸背后,都是在盘算些什么。
“明生家的……”
张氏没有回话,就又有人提醒:“我们想去看看明经媳妇?”
张氏正不知要如何回应,一道身影就从外面走进来。
“二伯母不能见客。”
那声音清越,似是能压住所有纷杂之音。
众人纷纷转头去看。
十六七岁的女子,一步步向前,一路行来,没有回应任何一道投来的视线。
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,她坐在了花厅的主位上。
似是随意一坐,却端正而肃穆,清澈的视线一扫,花厅中登时一片静谧。
“诸位侄媳、郎妇,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我。”
“我是六郎的妻室,也是三房长媳。”
她就是死而复生的谢氏。
没等她们彻底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。
谢玉琰又开口:“二伯母没痊愈之前,由我代替执掌族中中馈。”
谢玉琰说着扫了一眼身边管事。
管事忙打开手中捧着的两个匣子,一个放着钥匙,另一个则是腰牌和名帖。
这次换来的是诧异和惊呼。
谢玉琰不会理会这些。
“我知道三房和族中称呼不同,”说着她目光微沉,嘴角却略微扬起,似是在微笑,“但我习惯别人称呼我为大娘子。”
“杨氏族中掌家大娘子。”
“我在中馈一日,便是这样的规矩,大家可听清了?”
陈举看着眼前的三河村时,还有些发蒙。
他到现在都没弄清楚,怎么就匆匆忙忙从衙署到了这里?
巡检让他派人手盯着点杨家,一来是看杨家还有什么动作,二来是怕谢娘子揭开了私运番货之事,会有人藏在暗处伺机报复。守在杨家外面的兵卒,跟着谢娘子的马车一路去了三河村。
然后……仅仅一个多时辰,兵卒跑着送回了消息,三河村的村民正往衙署来。
更让陈举出乎意料的是,村民请他去村中走一趟,说有重要的事向衙署禀告。
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陈举问兵卒。
兵卒道:“我们看着谢娘子的马车进了三河村,半个时辰后村中就闹腾起来。”
等他要去探明缘由的时候,村民就来寻陈军将了。
一切发生的太快,兵卒都觉得自己实在无用。
陈举算是看出来了,任何事只要牵扯到谢娘子,就不能按常理去推断,所以他离开衙署的时候,也专程禀告给了巡检。
巡检让他卸下甲胄,只带着两三人出城,免得引人注意。
就像王……主簿说的那样,专程来寻陈举,就是怕走漏消息。
陈举带着人一路进了三河村,与往常不同,今日村民们显得格外的安静。陈举微微皱起眉头,村子的气氛这般奇怪,该是遇到了大的变故。
石勇迎上前向陈举行礼。
“人怎么样了?”陈举立即询问。
石勇转过头道:“在屋子里。”
陈举听杨钦说过,谢娘子要在三河村买碎石炭,难不成买卖还没做就出了人命?
想到这里,陈举的目光再次从石勇身上扫过,意图看出些端倪,让他看清眼下的局面,到底是有人故意陷害,还是真的在这时候闹出事端?
怪不得谢娘子会让人来寻他,是请巡检衙门来帮忙压住消息。
思量间进了门,陈举的目光就落在谢玉琰身上。
谢娘子目光清亮,神情平静,与他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样。
“军将,”等到众人见了礼,石勇指了指地上的人,“这是我们村中的赵山,就是他用石炭差点出了事。”
陈举垂下眼睛,只见一个男子瑟缩地半跪在地上,脸色惨白,整个身体都在发抖。
“之前谢娘子嘱咐过我们,用石炭碎不能压住明火,若是起了浓烟,更不可在屋中停留,还要打开窗子,让烟气散开。”
“我也再三与村中人说过,可这赵山却没放在心上……多亏我们发现的早,这才将人救了回来。”
石勇说完,立即有年长的村民跟着道:“这娃平日里就是这样,谁说什么都不肯听……”
说到这里老翁微微一顿,脸上露出几分厌弃:“他还……唉,不说了,还是请衙署大人们查明真相。”
陈举盯着那赵山,赵山的样子不太像是被人搭救死里逃生的。好不容易救活的人,哪里会跪在屋中?
赵山眼睛里满是恐惧,随着村中人说话,他就慌不迭地点头,汗水和泪水糊满了脸,嘴唇蠕动着,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这赵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
陈举觉得村民们不会向他说实话,赵山至少现在绝不会透露实情。
石勇道:“方才我们救赵山的时候,赵山迷迷糊糊中说,有人为了三河村地下的石炭,要害死我们整村人。”
陈举不禁面露惊诧,不自觉地又去看谢玉琰。这是真的假的?
“赵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他帮着那些商贾做事,给那些人送消息。”
“当时他还劝说我们,不要与那些商贾撕破脸皮,留下碎石炭做工钱。”
“大人定要为我们做主。”
说到这里,屋中的村民纷纷下跪。
“快起来。”陈举来不及想别的,忙去搀扶那些年长的村民。
“我们不敢去衙署报官,”石勇接着道,“恐怕那些人得到消息,再用出什么手段,只能请军将前来。”
陈举脑子嗡嗡直响,所以烧石炭中毒是假,三河村状告商贾才是真。
至于到底是他们私底下审问赵山掏出了实情,还是赵山石炭中毒,迷迷糊糊时说出了真相这都不重要。
“我会将人带回衙署审问,”陈举道,“果然有什么内情,定会让人追查。”
“谢大人……”
陈举话音刚落,身边的兵卒就去拉扯赵山。
让兵卒们没想到的是,赵山不但没有反抗,反而神情一松,眼泪簌簌而下。
陈举忍不住又看向谢娘子,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,将赵山整治成这般?而她现在就像是个局外人,远远旁观着村民们向衙署喊冤,好似她是碰巧进村遇到了一桩热闹事。
这些陈举想不明白,他要做的就是将人带回去给巡检和主簿两位大人,正要带着人离开,只见谢娘子的裙角一动,然后一条尾巴从裙角后露出来。
陈举只觉得眼睛一花,心中各种念头闪过,直到……狸奴探出大脑袋,陈举这才松了口气。
他刚刚竟然觉得谢娘子……她是个……,真是脑袋坏掉了,不过这狸奴……不就是王大人丢的那只?
……
送走了陈举等人,屋子里的气氛从刚刚的愤怒,变成了热切的期盼。他们现在彻底看了清楚,只有眼前这位谢娘子,能帮他们三河村。
虽然谢娘子说的那些事还没发生,但他们觉得谢娘子已经是他们的救命恩人。
石勇道:“娘子想要碎石炭,这两日我带着人加紧烧地,尽量多采些出来。”
剩下的汉子也纷纷应声。
谢玉琰道:“我要买所有的碎石炭,因为我与你们一样,也要防备那些人。”
谢娘子说的谁,村中人都清楚。
“做藕炭并不难,法子一旦泄露出去,就会有人插手,抢我的买卖,”谢玉琰道,“我初来大名府,明里能防备他们,却怕他们暗地里用这样的手段。”
村民们跟着点头,赵山将商贾如何指使他的事全都说了出来,与谢娘子猜的几乎一样,他们还在赵山屋子里找到了商贾给的银钱。
证据确凿,谁还能不信?
谢玉琰道:“只有提前做出许多藕炭,才算抢得先机,但是做藕炭需要大量人手,并且不得将法子透露给外人。”
“这就是我来三河村的原因,我要买下所有碎石炭,还要你们帮我一同做藕炭,你们可愿意?”
石勇看向屋中众人,然后又将目光落在几个年长的村民身上,收到所有肯定的目光,石勇转头对谢玉琰对视。
“我们愿意听从娘子吩咐,”石勇说着顿了顿,“若是村中有人泄露了藕炭的秘方,不但不收卖碎石炭的银钱,还另赔银钱给娘子……”
谢玉琰摇头:“我卖藕炭只是要在大名府立足,若是不成,要再多银钱也是无用。”
“之所以选三河村,并非可怜你们,而是境遇大抵相同”谢玉琰起身走向众人,“我们势弱,即便现在不敌那些人……但若能同心,必定渡过难关。”
石勇听得这话,心中登时一阵激荡。
……
于妈妈扶着谢玉琰上了马车,身后是久久不肯散去的三河村村民。
于妈妈深吸一口气,小心翼翼地又看向谢玉琰,回想起村民们在大娘子的指点下,折腾那赵山的情形,将人关入屋中,送进一只炭盆。
来回做了许多次。
赵山背过气去,又被救活,脸上被烟尘熏黑,鼻涕、眼泪齐流,开始还肯喊叫,后面连哀嚎声都发不出。
赵山要害村中所有人的性命,将他弄成那般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对,甚至依旧恨得咬牙切齿。
但不能真的动手杀人。
用大娘子的话说,赵山要为村中做些事,来弥补他的过错,用他来试石炭,也能让村中人免于再因此受苦。
大娘子真是厉害,走这一趟,便收揽了这么多人手。
杨氏族中还有人想要看笑话,到了最后他们就会发现,真正可笑的是他们自己。
谢玉琰抱着狸奴,撩开帘子向外看着。
若是天气好,她更喜欢自己骑马来往。
“娘子,那是……”
于妈妈眼睛一瞄,立即看到了几个人影,为首的那个她认识……分明就是巡检衙门里的主簿大人。
王鹤春,谢玉琰也有些意外,怎么会在城外遇到他?
随着渐渐接近,王鹤春在车前勒住了马,他的目光也径直向谢玉琰怀中看去。
童忱正在胡乱琢磨着,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,紧接着他心里打了个冷颤,彻底回过神来。
好像方才他在想些什么,王……公子都知晓似的,童忱清了清嗓子,正要开口说话。
旁边的杨钦先一步,躬身向童忱行礼:“见过先生。”
“他叫杨钦,族中行九,住在大名府永安坊,”王鹤春道,“胞兄是阵亡的将士。”
杨钦心中一阵紧张,恐怕这位童先生会问他,家中都是做什么的。
去年,母亲去找过临坊的秀才,请秀才做他的西席,秀才听说杨家是个商贾,立即就拒绝了。
杨钦正胡乱想着,童先生的声音传来:“可识字?”
杨钦道:“母亲教过一些。”
既然要做先生,自然要有些威严,童忱道:“从明日开始,每隔两日来这里旁听。”
“虽是旁听,我交代的课业却都要完成,否则就不必再来了。”
正式拜师之前,都要有考较,若是不能让先生满意,先生自然不会再教他,杨钦好不容易才得了读书的机会,别说一点课业,就算要求再多些,他也能做到。
杨钦再次弯腰:“是,先生。”
童忱看向小厮:“带着他四处看看。”
小厮应声,领着杨钦离开,童忱板起的脸孔立即松懈下来:“公子,我们去屋子里说话。”
两个人进了门,不等王鹤春开口,童忱一揖到地:“人前怠慢之处,还请公子恕罪。”
王鹤春坐下道:“本是我让人知会的你,要遮掩身份,不必思量太多。”
童忱恭敬地奉茶给王鹤春:“公子来大名府,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做?”否则也不会隐去姓名,藏在巡检衙门。
王鹤春点点头:“个中原因,还不能与你说。”
童忱明白:“只盼着能有机会为公子效命。”
王鹤春点头道:“等局势明晰一些,自然让人知会你。”
童忱心中欢喜,其实之前他也曾随王鹤春做过事,就是不知晓哪里做的不对,突然公子就不用他了。
到现在他也没能弄明白。
“公子稍坐,我还有样东西送予公子。”
童忱说着匆匆忙忙出了门,片刻之后去而复返,手中多了一本书册。
“公子瞧瞧,这是新印出来的《神童诗》,”童忱颇为惋惜地叹口气,“公子少时还有不少诗句没能流传,否则……”
“印了多少?”
不知是不是错觉,王鹤春的目光似是慢慢变得幽深了。
童忱心中一惊,忐忑道:“二百册。”
“多少?”王鹤春又问。
童忱小心翼翼:“淮南有两个商贾……格外喜欢公子的诗句,每人又印了两百册,说好只给族中子弟看。”
王鹤春没有说话,童忱却感觉到气氛愈发低沉,他额头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,于是没有等王鹤春再问,他就竹筒倒豆子地说了。
“还有福建来的人……这次是读书人,给书院买了一百五十册,再就是成都的一位员外,要给族中子弟启蒙用。”
童忱说着,从旁边拿出一本账目递给王鹤春:“卖的银钱,都给西村的孩子们置办了笔墨,公子看看。”
“赚了不少银子,”童忱道,“若是再印几百册,也能卖得出去。”
“够吗?”王鹤春忽然淡淡地道。
看了账目后,公子的心情似是好转了,想到这里童忱仗着胆子:“不太够。”
“其实那书局的东家与我说,他们更喜欢看公子小时候的那些事,若是能印出来,定然能卖出许多。”
“你想写出来卖?”
淡然的声音传来,童忱下意识就要点头,毕竟他们穷,若是能多赚些银钱,写点趣事儿而已,也没什么,不过他很快回过神,即将脱口而出的话,也被他吞了进去。
童忱慌忙改口:“没想写,公子小时候的事,我……如何能知晓?”
王鹤春抿了口茶,彻底没有了在衙署时的温和,整个人变得格外冷峻,目光却愈发的平静:“不知道好,知道太多的人,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。”
想想外面流传的那些书册,八成都与眼前这个人有关。
“我不想带着一群孩子玩耍遇险。”
“也不想在老大人与同僚一筹莫展时,一语惊醒梦中人。”
“更不想对着鸡鸭说话,对牛弹琴。”
童忱不禁吞咽一口。
王鹤春放下手中的杯子,站起身,走到童忱面前。
童忱盯着那黑色的靴面。
“我没有,离开家去寻什么仙人。”
“没有,绝食七日,要与那仙人一见。”
童忱摇头:“没有。”
王鹤春接着道:“更没有与那仙人有簪花之约,非卿不娶。”
童忱摆手:“没有,没有。”这个一定是没有,他绝对不会再与人说,许多年前,他在山中捡了饿得奄奄一息的王鹤春,若这都是真的,岂非是告诉大家,王……公子被人骗了?
大梁大名鼎鼎的神童,怎么可能被人骗?
王鹤春走到门口,他忽然指向外面:“那孩童一家与我无关,更非我留在外的子嗣。”
“若是让我看到一点,我与那杨家人之间的只言片语……”
王鹤春没有继续说下去,但童忱旁边的窗子突然无声地打开了,一阵凉风吹入童忱的领子,就好像柄利刃,送入了他的喉咙。
“不敢,不敢。”童忱拼命摇头,他再也不敢动那样的心思。
“好好读书,”王鹤春道,“带着你这些弟子,早日考中进士科。”
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,以童忱的才学,早就考中了。
王鹤春踏出屋子,就看到候在外面的杨钦。
没有再多停留,王鹤春到了门口翻身上马,再次向杨钦伸出手,不过这次杨钦只是躬身行礼道谢。
王鹤春道:“不与我一同回去?”
杨钦摇头:“嫂嫂还交代我,要带回些东西,就不劳烦王主簿了。”
看着杨钦那小小的背影,王鹤春嘴角弯起露出一抹笑容,然后带着小厮也驱马离去。
……
永安坊,杨家。
杨二老太太昨日被气的厉害,晚上连饭都没用,就早早歇下了,早晨起来仍是没有胃口,何氏在旁边劝说了好一阵,杨二老太太才答应吃些乳酪。
洒了红果碎的乳酪吃下肚,二老太太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,正要让何氏盛一碗肉羹来,就瞧见管事急匆匆进门。
二老太太心头“咯噔”一下。
昨日老太爷训斥的话还在耳边,告诫她莫要再闹出事端,否则她那心爱的小儿子,可能就没法回来了。
掠卖人口在大梁是重罪,掠卖人死罪,买主至少要杖刑,判的重些就是配役三年,无论哪一个,杨明山都受不得。
所以昨日何氏提议将小库房钥匙给三房,二老太太没有犹豫就答应了,一来能稳住三房,二来等这阵风过去,就将三房处置了。
可这才过去一晚上,难不成就又闹出事端了?
管事匆忙开口:“老太太,三房请了两位讼师来,门房拦不住,现在……人已经进了院子。”
二老太太耳朵里一阵嗡鸣,那谢氏真的请讼师了?真的要状告谢家?
“老二呢?”二老太太招手,“快让人去喊老二,他不是想了法子吗?怎么没用处?”
请一个讼师还不够,居然叫了两个上门。
二老太太瞪圆了眼睛:“快点……想法子。”要是再任由谢氏这么闹腾,恐怕等不到老四回家,她就要被气死了。
……
杨家大门口。
谢玉琰站在那里,看着两个讼师跟随张氏去往三房的住处。
刚刚门口这样一闹腾,又引来不少邻里围观。
有人忍不住道:“六哥儿媳妇,你们请讼师做什么?没有禀告谢氏族中吗?怎么闹将起来了?”
谢玉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管事:“诸位邻里不要误会,有些情形家中管事可能不知晓,才加以阻拦。”
“昨日族长已经答应帮我向谢家讨还公道,这些讼师就是登门为我写状纸的。”
张氏听说何氏明日让她去小库房,心里就忐忑不安,不知道何氏又要做什么。
这些年她没少在二房手里吃亏。
“定是没安好心,”杨钦脸上满是戒备和厌恶,“二房老太太刚刚就想将娘叫过去训斥,没想到被嫂嫂拦下了,现在又想了别的法子来算计。”
这种事不是杨钦胡乱猜,他是看的太多了,五岁的时候,二房管事妈妈给了他一块点心,转眼就诬陷是他偷拿厨房的东西,族中但凡有谁丢了什么,目光总会立即落在他和母亲身上。
本来母亲才求了临坊魏氏家的大娘子,待他七岁的时候,让他前去魏氏族学旁听,有了这些闲言碎语,魏氏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前去了。
从那以后,二房那边说的话,他一个字都不相信,即便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,都可能会成为砸向他和母亲的石块。
即便他和母亲没惹着族中任何人。
有时候他也不明白,连陌路人都不会害他们,族人却要向他们动手,他们可是血亲啊?为何如此看不得他们好?
每次二房的人来,他都恨不得拿起棍棒,将他们赶得远远的。
杨钦道:“要不然明日我过去,我就说娘不太舒坦,有什么话让她与我说。”
谢玉琰没等张氏回应就淡然地开口:“本来就是我算计他们,用不着担忧。”
张氏和杨钦登时愣在那里。
……
屋子里传来阵阵香气,很快杨钦将三大碗面条捧上桌,还有几张糖饼和小咸菜。
杨钦将糖饼放在谢玉琰面前:“嫂嫂尝尝,我娘做的糖饼最好吃。”
自从刚刚喊了谢玉琰“嫂嫂”,杨钦就都这样称呼,而且……越说越顺嘴,心中也愈发觉得亲切。
谢玉琰是真觉得饿了,方才说着话,她肚子里就“咕噜咕噜”一阵乱响。
张氏这才想起来,他们一天都没吃饭了,尤其是谢玉琰,不知道有几天米没下肚,在衙署也只是吃了两块点心充饥,思量到这里,也来不及再去琢磨别的,忙去了灶房做饭。
灶房里只有秋日里晾晒的菜干和提前腌好的咸菜,张氏也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,才做出这些吃食。
张氏看着谢玉琰咬了一口糖饼,心里就涌出一阵欢喜。
这一整天,她们母子都被谢玉琰照应着,现在她总算能为谢玉琰做点什么了。
要说不满意就是吃食不太好,张氏盘算着,明天一早坊门开了,她就去市集,先去买点肉和鸡蛋,给谢玉琰补补身子,再去请个郎中回来。
谢玉琰一张糖饼下肚,立即感觉到身上暖和不少,然后她就发现,张氏没有动糖饼,杨钦也只是掰了一小块。
这母子两个将好吃的都留给了她。
谢玉琰将糖饼分给张氏和杨钦,两个人自然不愿意去拿,但看着谢玉琰也不肯吃了,知晓拗不过,这才伸手接过。
吃饱了饭,身上也多了几分力气,谢玉琰伸手给自己搭脉,她如今这身子,气虚血亏,需要好好将养,若是能用些药,开春的时候就能痊愈,若是不得养,则需更久,还可能会落下病根。
“嫂嫂通医术?”杨钦靠过来。
谢玉琰道:“读过书的人,有机会都会看几本医书。”她遭废黜被送去道观的那些年,跟着师父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。
除了医书之外,师父格外喜欢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杂学,后院里除了炼丹,还捣腾些小物什。
等到谢玉琰将手挪开,张氏立即问:“怎么样?”
谢玉琰道:“没有大碍,我自己写张方子,明日娘帮我去药铺抓几付回来。”
张氏也算知晓了一些谢玉琰的脾性,便也不再劝说:“那就先这样试试。”
“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,”谢玉琰说着将名字的几个字写给张氏和杨钦看,“在外面还称呼我为谢十娘。”
名字是自己的,对外的称呼如何她也不在意,今日是谢十娘,明日还会有更多别的叫法,“谢十娘”是免得邻里忘记杨家、谢家的所作所为。
说完这些,谢玉琰提及明日何氏请张氏去小库房的事。
“何氏是要将小库房的钥匙交给三房保管。”
张氏脸色就是一变:“无论她怎么说,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下。万一库房里少了东西,或是出了什么事,我们怎么也说不清。”
谢玉琰道:“库房里的物件儿肯定有问题,但库房的钥匙,娘要接下。”
张氏诧异:“那不是将把柄送到二房手中?”
谢玉琰神情依旧淡然,显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眼里:“我早给他们铺好了路,他们要做什么,我心中清楚。”
张氏听不明白,谢玉琰不是个有耐心的人,她做事很少与旁人说明,但想起前世挡在她面前的杨钦……
谢玉琰道:“回杨家的时候,我为三房正‘忠义’之名,以后二房想要对付三房,就要先毁了三房的名声。”
“进门之后我又刻意提及嫁妆,要挟何氏好好保管。二房想要再对付我们,必然从我抛出的这两件事下手。”
“我提前限制了他们的谋划方向,就像提前给他们出了道考题,无论他们怎么作答,都在题目限制之内。”
“至于何氏要怎么做,也并不难猜,何氏杨明经的妻室,该由她来掌管内宅,但在六哥儿的事上,出面的却是邹氏。不难看出二房老太太偏心次子杨明山,邹氏就是借此才能与何氏抢夺权柄。”
“何氏的手段我也看过了,比邹氏强一些,她断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权柄被邹氏抢走,除非她做了错事,留下把柄在二老太太和邹氏手中。”
“那错事闹出来,会让她在族中威信尽失。管家娘子会出的差错,八成都是贪了公中的财物。”
说到这里,谢玉琰抬起眼睛看向张氏:“这下你知晓何氏要怎么做了?”
张氏想了想还是摇头。
谢玉琰道:“何氏只要将错事嫁祸到三房头上,一来让三房丢了名声,二来无论是二老太太还是邹氏,为了对付我们都只能站在何氏那边,永远不会对别人说出真相,何氏身上就再也没了过错,又能好好地做她的管家娘子了。”
“何氏借着还我的嫁妆,将小库房交予母亲,看似是向我们低头示好。而我本就想要这嫁妆,又想帮着三房再次夺回管事大权,掌管钥匙就是第一步,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?”
仅仅一天的功夫,张氏不知被惊到几次。
谢玉琰这番话,她琢磨一辈子也是应当,她忽然有些明白,为何这些年他们屡屡被算计,不是因为二房的人太聪明,而是她太蠢。
“那我们……”张氏道,“要这钥匙有何用?要揭穿何氏的用心?”
谢玉琰嘴角扬起:“钥匙拿来做什么的?不就是方便从中取财物?”
至于何氏……
前世,了解谢太后的人都知晓,她身边办事的人,不少都曾与她为敌,旁人可能会将他们除掉,而谢太后……一直用得很趁手。
何氏看着杨明经眼中威胁的神情,她心中生出几分惧意,但更多的却是陌生,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她多年朝夕相处的郎君。
她求助地看向杨申,杨申显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,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。
何氏那紧绷的神经,好似一下子垮了,整个人委顿在地,脑海中居然闪过当年二老太爷和老太太,知晓三房老太爷过世时脸上浮起的笑容。
那时她是如何思量的?
掌家大权就要到手了。
可她没想过,有一日他们的手也会伸向她。
不,她想到了,否则也不会将药方藏起来,就想着在危急时刻拿出保命,药方却刚刚取出来就被杨明经夺走。
何氏牙齿发颤,如坠冰窟。
杨明经见何氏这般,心中略有些发沉,知晓自己夺走药方的举动,已经让何氏怨怼,但这药方他没法再给何氏。
杨明经伸手去拉何氏,轻声道:“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。”
何氏眼睛中淌出泪水。
杨明经接着道:“我这就让人去宗祠那边,将所有的事都查一遍,如果四弟他们动了手脚,我必定不会帮他们隐瞒。”
何氏半晌才幽幽道:“如果老太爷要将事情压下呢?”
杨明经略微迟疑。
何氏面露冷意:“悄悄地将事情瞒下来,以后都不提了?毕竟那是你的四弟,他们还在衙署里。”
何氏忽然庆幸,她听了谢氏的话,将掌家大权暂时交给谢氏,否则她不可能提前知晓宗祠那边的事。
何氏道:“如果杨明山和邹氏没有被关押,恐怕宗祠早就出事了。”
“老爷不让我将药方的事闹出去也行。”
杨明经和杨申都等着何氏的下文。
何氏面露坚定:“让三房接着查,至少要让全族都知晓,邹氏掌家时藏私,我要让邹氏再也摸不到中馈的腰牌。”
何氏重新在床上躺下,之前她只是养伤,现在感觉身心俱疲,仿佛真的重病缠身。
杨明经安抚住何氏,这才带着杨申走出屋子,脚踏出去的这一刻,他才意识到外面的情形又有了变化。
“巡铺的军巡卒进门了。”
“二老太太让您过去。”
“三房那边将老太太院中的管事打了。”
杨明经不禁又转头看向主屋,何氏如今的模样,不可能主动将谢氏手中的中馈大权收回来,如果他以族长的权柄威压,何氏恐怕也会闹出别的事端。
杨明经感觉到胸口的药方就像是一块烙铁,灼的他生疼,他恨不得立即拿出来焚烧干净,却又因为今日的事,对爹娘和四弟一家有了忌惮。
但这药方只能用在二房。
何氏因为怒气失了智,这样就想拿出去……
在他手里更稳妥,他绝对不会让外人知晓,更不可能拿给三房的人看,尤其是那个谢氏。
总之,即便将来有用处,也不会比现在拿出来更糟。
想到这些,杨明经松口气,至少他阻止了更大的事发生。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些,也让他深深皱起了眉头。
……
巡检衙署。
贺檀看完杨钦送来的书信,递给了旁边的王鹤春。
这信函看似只是封寻常家书,但里面却透着一股蹊跷。
贺檀道:“你大哥与二房的杨骥没有来往?”
杨钦笃定地摇头:“二房平日苛待我们,恐怕我们三房再在族中抬头,这些大哥与我都知晓,所以大哥才私底下请方坊正帮忙,寻机会入了军营。打算得了军功,就带娘和我单独出去立户。”
“大哥寄回的家书中总是叮嘱,让我们尽量躲着二房,以免被他们算计。可他却主动提及二房五哥,当时我也觉得有些怪,还让母亲写信的时候询问,可大哥后面的信里却没回应。”
贺檀面露思量,听得身边的王鹤春道:“你大哥会在什么情形下提及二房?”
杨钦道:“每次……都是让我们多些防备,免得二房行不轨之事。”
说完,杨钦对上王鹤春的眼睛,这一瞬间,他有种错觉,王主簿的目光竟然与嫂嫂有些相像。
都是一般的清澈,好似能看透人心。
贺檀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,答案就在眼前了。
这就是为何谢氏让杨钦将这封信拿给他们。
杨绎很有可能在军中听到了一些有关杨骥的消息,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事。
军中和商贾有牵连,不正中他们下怀?
看来得去查查这个杨骥。
贺檀正琢磨着这其中的关节,只听外面的文吏道:“巡检,左南厢巡铺的人有事禀告。”
陈虞侯不在厢中,便由军巡卒将消息带回巡检衙门。
“永安坊杨家抓到了一个偷盗族中财物的郎妇,掌管族中中馈的娘子,让人将消息报来了巡铺。”
听到这话,王鹤春看向杨钦,杨钦脸上一片茫然,显然对此并不知晓,但很快茫然变成了担忧,是怕自家母亲和嫂嫂牵连其中。
贺檀皱起眉头,难不成杨家知晓三房将书信送来了衙署,暗中下手加害?
杨氏管家的是二房,报消息的娘子应该是杨明经的妻室。
不过……
下手也太快了。
但仔细想想,这桩事又透着一股蹊跷,如果是二房要害三房,为何要将报去巡铺?巡铺可是由巡检衙门管束。
这不是送到了他们面前吗?
王鹤春看向那文吏:“杨氏管中馈的娘子是谁?”
王鹤春的问话,让贺檀略微诧异,杨家的案宗还摆在这里,鹤春不会转眼的功夫就忘记了吧?
他正要说话,却听军巡卒道:“三房杨六的妻室谢氏。”
贺檀张嘴愣在那里,杨钦也睁大了眼睛,只有王鹤春面容平静。
等到军巡卒退下去,贺檀才道:“是不是弄错了?”
杨钦肯定地道:“在中馈上的……不是我嫂嫂。”
虽然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,王鹤春却没有半点怀疑:“是她。”
说完他看向贺檀:“现在可以带人去杨家了。”
贺檀还在想如何正大光明地去查杨骥,现在就有人给了他们理由,这就如同想涉水时,刚好有人划来了一条小船。
就算心中百般不解,贺檀依旧熟练地吩咐文吏和护卫、军卒一同前往杨家。
几个人翻身上马,直到与王鹤春走在了最前头,贺檀才忍不住再次发问:“怎么可能?杨钦来到衙署才多久?杨家管事就换人了?”
王鹤春点头。
既然鹤春这般肯定,那么实情可能就是如此。
贺檀依旧想不通,可他毕竟不通内宅中的事,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,却有一道声音从身边传来。
“姨母一直想要寻个世家女与你婚配。”
贺檀不知王鹤春为何突然提及这一桩。
“那是母亲胡乱思量,”贺檀道,“还说若是能有那样的女子嫁入贺家,我日后前程也会平顺,还能旺贺氏三代。”
“不过她找来找去也没能有个真正入眼的。”
“不是那些女眷不好,而是母亲心中千般万般妥帖的人,根本就没有……”
王鹤春忽然道:“有。”
贺檀一愣,不知王鹤春指的是谁。
“你想知晓世家女是何模样,她就是了。”
贺檀下意识地勒住马,片刻之后,他看向王鹤春那挺拔的背影:“你说的是……谢氏?”
谢七爷没有理睬那焦急的谢家管事,而是慢吞吞地拿起面前的茶碗放在嘴边,只不过入口却是醇香的糯米酒。
“七爷。”谢家管事忍不住又喊了一声。
谢七爷这才皱起眉头,极不情愿地吩咐小厮将躲出去的美妓叫回来,好声好语地将娇娘安抚了一番,这才摇摇晃晃的起身。
谢家管事看着谢七爷这般模样,不禁暗自叹息,不过才二十岁的人,身子就快被酒色掏空了,怪不得老爷每次见到七爷都会生气。
马车停在谢家门口。
“七爷,”小厮提醒道,“要不然咱们先去换身衣服。”
谢七爷伸了个懒腰,刚要答应,旁边的管事忙道:“可不能再耽搁了,老太爷还在堂屋里等着呢。”
谢老太爷很少过问家中事,这次是真的动了怒,七爷迟迟未归,就像又在老太爷头上放了一把火,火烧旺了,整个谢家谁也别想好过。
小厮给谢七爷简单整理了衣袍,谢七爷站在院子里,被冷风吹着,好似也清醒了些,走路总算也多了几分力气。管事终于暗暗松了口气。
只不过,才没过多久,好好走路的谢七爷就又停下来,一双眼睛盯着东屋里堆着的箱笼,不禁开口:“这是要做什么?”
管事虽然心中焦急,却也只能回道:“这是要送去京城的年礼。”
谢七爷扬起眉毛:“给开封谢氏的?”
管事应声。
谢七爷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:“祖父和父亲可真是周到,我记得为了庆贺谢家和淮郡王结亲,才送去了一批,这才过了几个月……”
管事抿了抿嘴唇,有些话不该他回应,但……
谢七爷继续向前走去,轻飘飘地撂下一句:“现在就赌淮郡王会承继大统?未免太早了些,就算淮郡王将来成事,谢氏那位娘子就会被封后?”
管事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冒出来。
别看谢家拼命想要靠上开封谢氏,甚至私底下说自己是开封谢氏的旁支,但是绝不敢议论淮郡王。
淮郡王的父亲是当今官家养子,官家没有亲生的子嗣,日后会让养子承继大统。但那位只要一日没有坐上皇位,就还会有变数,这里的争斗,不是谢家能掺和的。
要知道,但凡有关皇嗣的争斗,赌注可都是全族老小的性命。
幸好周围没有旁人在,管事安抚着自己,不过谢七爷下一句话,直接让管事的脸色又变了。
“也不知道那位要嫁去皇族的谢娘子,有没有我那死而复生的‘十妹妹’厉害。”
“哎呦,”管事终于忍不住,“我的七爷,一会儿您可别乱说话。”
谢七爷却不在意,谢家能不能攀上开封谢氏他不知晓,但是在那之前,要想想怎么解决自家的麻烦才是正理。
谢老太爷院子里,儿孙站了一地,但屋子里却异常安静。
谢老太爷抬起眼睛环看一周,最终目光落在谢大老爷身上:“衙署那边有消息了吗?”
谢崇峻脸色略显得阴沉:“巡检衙门在杜家查到了几百斤青白盐,永安坊其他人家,也发现了少量的青白盐,好在数目不多……”
谢老太爷一掌拍在桌案上:“你不是说过,杨家那边没事吗?怎么会让巡检衙门找到这些证据?数目不多也是查出来了,巡检衙门就能拿着这个将永安坊里里外外翻个遍。”
谢崇峻是谢氏族长,在族人面前格外有威严,现在当着这么多人被父亲训斥,多少有些挂不住脸。
谢二老爷谢崇海忍不住插嘴道:“爹,这事怨不得大哥,这才过去两日,谁也没料到贺檀动手那么快。”
谢老太爷瞪了二儿子一眼:“我早就提醒过你们,别小看贺檀,他不光能调动贺家人手,还有王家为他铺路。不然他能安然来到大名府?”换个人早就丢了官职,那些武将的本事谢老太爷是见识过的。
谢崇峻有苦说不出,贺家能调动的人手,他已经让人盯着了,可这事是从杨家内宅闹起来的,贺檀带人去杨家之前,他们没听到半点风声。
谢崇峻道:“杨家的案子没那么简单,那么快就找到了证据,就像是他们自家人特意奉到贺檀面前的,杨明经在此之前刚升任了坊副使……”
谢老太爷皱起眉头:“你是什么意思?难不成杨明经会为了一个坊副使害了亲爹?”
谢崇峻想了想,话到嘴边还是没开口,他打听出的消息,这件事与那“谢氏”脱不开干系,人人都说是谢氏在报复杨家,可他却又觉得不可能,一个女眷能有这样的手段?
可他又委实对“谢氏”不了解。
“谢氏”只是他们买来的一具尸身,谁会去费力打听一个死人的来由?
当时为了稳妥起见,他特意吩咐管事找了个牙婆去办,谁知道就是这么谨慎还是出了事。
早知道,随便找个下人,报个急症,让她甘愿殉死了事。
现在仔细想想,这事多多少少透着一股蹊跷,怎么就那么巧出了事?
到底是谢家倒霉,还是被人算计了?最了解内情的应该是焦大,可焦大却死了。
谢崇峻叹息,想到这里正要开口说话,却听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。
“把十妹妹接回家问问,不就都清楚了?”
众人齐齐将目光挪过去,看到谢七爷从外面走进来。
“祖父,”谢七爷先向谢老太爷行礼,然后又对准谢崇峻,“父亲、二叔。”
屋子里熏了香,谢崇峻还是从谢七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,不知这个小畜生是一早起来饮了酒,还是宿醉未醒,他正要发作开口训斥,谢老太爷却已经先一步道:“哪里来的十娘?”
谢七爷也不惧怕,明知故问地道:“就是嫁给杨六的那个啊!还是我前去送的陪嫁。”
谢老太爷怒气更甚,伸手指向谢七爷:“你还有脸提这些?你不是去杨家打听这桩事了吗?又有什么结果?”
谢七爷似是被吓着了,连忙躬身:“祖父莫动气,孙儿去了杨家,也想将十娘请回来说话,咱们总是一家人,告来告去未免生分了,关起门来,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?”
“可惜我这个哥哥没做好,十娘不肯给我脸面,不然咱们家再换个人去试试?”
谢七爷这话落下,屋子里更加安静了,谢崇峻脸上一阵阵发紧,这桩事上,谁出的主意都有几分道理,唯有这个逆子,是故意火上浇油的。
“跪下,”谢崇峻厉声,“整日里在外鬼混,谢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,家中出了事,哪里都找不到你的影子,现在你还敢说这些?”
家中出事,又被父亲责骂,还有一堆没解决的隐患,万一再被巡检衙门盯住不放,谢崇峻不敢想会有什么麻烦,胸口积攒的这些怒气,本是无处发放,如今这个逆子送上门,他岂能放过?
“拿家法来,”谢崇峻指着谢七爷,“将这逆子拖出去打二十棍,关入祠堂,今日谁也别给他送饭,让他对着列祖列宗好好醒醒酒。”
谢崇峻发了话,旁边的大娘子赵氏忙劝说:“老爷消消气,七郎身子弱,可打不得。”
谢老太爷看向谢七,从他的眉眼中还能看到他生母的影子,也皱起眉头,平日老大看在那女人的份上,不舍得惩办谢七,现在总算开了口。
谢老太爷扫向赵氏:“玉不琢不成器,你这样纵着他,让他花天酒地,才真是糟践了身子。”
谢老太爷也发了话,管事只得招呼几个人上前将谢七爷带下去。
谢七挣扎了几下,却没有任何用处,只得道:“我说的都是实话,你们早晚知晓……”
喊过之后,谢七的目光一变,脸上露出几分讥诮的神情,看向管事:“等会儿打轻些,七爷身子虚,真的将我打死了,你们一个也逃不掉。”
被关在祠堂是好事,他刚好不去掺和现在的乱局。
再说,他在这个家里的用处,不就是让他们撒气用的?他们将怒气用在他身上,也就不会愤恨他母亲了。
谢十娘。
谢七爷嘴里嘟囔着,你可别退缩,关键时刻,做哥哥的还能帮你一把。
……
谢七爷被带出去之后,谢老太爷的神情缓和了些,他又看向谢崇峻:“眼下这样的时候,咱们谢家不能出事。”
谢老太爷指的是什么,大家都明白。
“但也别害怕,”谢老太爷冷声道,“我们是开封谢氏的旁支,真的被人欺压,族中不会不管。”
“那案子早点了结,彻底跟杨氏断了关系,免得让这把火烧过来。那妇人本就不是我谢家女,族谱上没有她的名讳,这一点尤其要与杨家、衙署说明白。”
“谢家没有她的地方,这辈子,她也休想踏足谢家一步。”
谢老太爷有意说这些,都是因为谢七方才的提议。
“不管她是个什么东西,”谢老太爷道,“我都不想再听到她的一言半语,听明白了吗?”
谢崇峻应声:“明白了。”
他立即就会带着个管事去衙署,让管事担下一切罪责,他们本来买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尸身,管事失责没查清楚,才会与掠卖人牵连上,朝廷想要怎么罚,他们谢家都承受,至于别的没有证据,他们谢家也不会低头。
他也会以谢氏族长的身份,承认一时糊涂,才会结这冥婚,丢了脸面也好过被杨家牵连。
“事不宜迟,”谢老太爷道,“现在就去。”
谢崇峻站起身,正要走出去,谢老太爷补了一句:“要是遇到那谢氏……与她说,不准她自称姓谢,好好教训她,一个妇人要懂守妇德。想要从谢家讹钱,她也得有那本事,再敢生事,谢家定饶不了她。”
谢崇峻皱眉,在衙署遇到“谢氏”?
不会那般巧吧?
郑氏带着谢玉琰找到牙婆,几人就在安义坊内寻租赁的房屋。
冬日里,牙行的买卖不好,所以即便知晓谢玉琰赁的屋子小,赚不到多少佣钱,牙婆也卖力的忙乎着。
“娘子,你看看这间屋子如何?”牙婆脸上满是笑容,热络地将房门打开,“虽说比之前那间小了些,价钱却便宜。”
牙婆说着顿了顿,然后伸出两根手指:“一年只需两贯钱。”
一间小屋子,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,角落里都是落叶和泥土,显然许久没人住了。
谢玉琰抬起头:“屋顶可结实?”
“娘子放心,入秋之后,我亲眼看着他们修葺的,便是有多大的雪也压不塌,用到明年定是没问题,”牙婆接着道,“就是小了些,不然这里靠着西市,早就赁给那些货郎了。”
来往的货郎,总要在屋子里存放些物什,还要有浑家守门,这么个地方搬进些家什就没处下脚了。
“还是贵了些,”郑氏不禁道,“总要再少个几百文。”
村中盖房子,一间不过就是几贯钱,虽说只是个茅草屋,但……这房子破旧的样子,也好不到哪去。郑氏也是不知晓谢娘子赁这么个屋子做什么用处,这一路过来,她就是瞧着谢娘子似是不太会压价钱,这才开口帮忙。
“最近这附近街巷的屋子买卖、租赁都贵了些,”牙婆道,“也就这安义坊不比周围几个坊兴盛,这里住着的人,不少都在瓦子、脚店做活计,寻常人不愿与他们相邻,若非娘子看好了地方,我定会为娘子寻旁处。”
“要说少,顶多只能再少个一百文。”
谢玉琰点点头:“那就是这里吧!”
牙婆立即眉开眼笑:“老婆子这就跟娘子去做文书。”
谢娘子做了决定,郑氏也就不再有别的言语。谢玉琰给了两百文做定钱,约好明日让人再将剩下的送给屋子的主家。
将牙婆打发走了,看着眼前简陋的屋子,谢玉琰看向郑氏:“郑娘子方才说想要卖藕炭?”
郑氏点点头。
谢玉琰道:“我赁这屋子也是因为藕炭。”
郑氏不禁一怔:“娘子是要在这里卖藕炭?”
谢玉琰摇头道:“我要开间水铺,在这里卖热水,我看郑娘子也是伶俐人,愿不愿意在这里帮忙?只是烧水做些杂务,每日铜钱六十文,卖出藕炭另算银钱。”
郑氏哪成想还能再寻到别的活计?
就像天上掉了银钱落在她身上,郑氏半晌都回不过神,不过想想自己的情形……
郑氏面色又是一暗,她咬咬牙,终于下定决心,缓缓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来:“好让娘子知晓,我有一只手不堪用……”
她一直羞于将这露于人前,恐遭嫌弃,现在却如何也不能遮掩了,恐怕谢玉琰会追问,郑氏忙道:“村中曾进山匪,我这手就是那时落下的伤。”
就是因为这个,她也寻不到什么活计来做。
这次……也会如此。
郑氏正想着,就听得谢玉琰道:“只是烧水,不是精细的活计,郑娘子也应付不来吗?”
“能,能的,”郑氏惊喜地抬头,“我能做。”
谢玉琰道:“那就是了,郑娘子做好了这些,六十文钱不会少。”
郑氏脸上不禁浮起笑容,不过欣喜过后,又夹杂了一抹忐忑,郑氏想了想再次问道:“娘子是要用藕炭烧热水来卖?”
怪不得会选安义坊这样的地方,许多人家冬日里为了省柴禾,就在水铺买热水。尤其是在瓦子做行当的那些人,冬日难寻到什么活计,尽可能的不烧灶,早晨能就着热水吃些冷饭,对他们来说就是极好的了。
谢玉琰道:“街市上秸秆要二十九文一束,便是柴也要七十文一担,我们的藕炭虽然没有秸秆便宜,却比用柴划算,而且与木炭一样,烧起来没有太多烟尘。我们用藕炭烧水,即便不能赚太多银钱,却能因此让大家看到藕炭的好处,你说是不是?”
谢玉琰这样一说,郑氏心里更加通透。坊间都说石炭有毒,开了水铺,有毒没毒大家一看便知,如此就不用费尽口舌去劝说了。
怪不得谢娘子说,卖出藕炭另算银钱,大家看到藕炭的好处,一斤藕炭不过三文钱,入冬之后木炭一斤却要十一、二文,哪有不买藕炭的道理?
谢玉琰道:“我还准备在附近几个坊,也寻两间差不多的铺子,若是郑娘子愿意,就帮我去办这些事,我也按每日给你结工钱。”
“不用,不用,”郑氏忙摆手,“左右我在家中无事可做,谢娘子能信得过,我便去帮谢娘子去打听,原本也是我们得了好处。”
郑氏说着拽了拽自己破旧的衣裙。
谢玉琰摇头:“我让郑娘子卖藕炭,是因为你们在大名府久了,认识的乡邻更多,并非你们得了我的好处。你们赚的本就是辛苦钱,用不着谢谁。”
“但我也有规矩,藕炭只能按我定的价钱卖,每卖出三斤藕炭,我给你们一文钱,不得卖高价,否则日后就不用跟着我做买卖了。”
郑氏连忙点头:“不敢,都按娘子说的做。”
谢玉琰接着道:“即便卖不出藕炭,我也会分给你们每家三块,不算银钱。”
郑氏立即摆手:“这可使不得……”
谢玉琰打断郑氏的话:“我给你们藕炭,与开水铺子是一样的,有人用,才能卖的出去。”
郑氏抿了抿嘴唇:“谢娘子怎会如此信我?”
若非受尽欺压,不会得了一点点好处就露出惴惴难安的神情。郑氏的品性如何,谢玉琰一眼就能看透。
谢玉琰道:“既然都在童先生那里进学,陈平和我家九郎就有同窗之谊,我让九郎送藕炭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“再说,刚刚我与郑娘子也才见面,郑娘子不也在尽心帮忙?”
郑氏捏着手,半晌才说出一句:“谢娘子和童先生一样,都是……极好的人。谢娘子信我,我定会将谢娘子交待的事都做好。”
重新将门锁好,谢玉琰将钥匙交给郑氏,嘱咐郑氏一些活计,这才转身离开。郑氏站在原地,一直等着谢玉琰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,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钱袋。她从家中出来的时候,想着的只是能卖藕炭,哪知能有这结果,许是……老天爷真的开了眼,愿意伸手救他们了?
等郑氏也走了,躲在角落里的人影才闪身出来,他看了看周围,没有发现什么异样,这才转身跑了出去。
那人一口气跑出两条街,才进了一处茶楼,奔到楼上的隔间推门而入。
“七爷。”那人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谢七爷。
谢七爷正怀抱着一个美妓调笑,见到自家小厮,挥手将怀中女子赶走,这才问小厮:“探听了些什么消息?”
那小厮开口道:“谢家娘子赁了一间屋子,好似要做水铺买卖。”
谢七爷没有说话,继续听着,谁知那小厮没有了后话。
“没了?”
小厮点头:“没了,就……就这些。”
在杨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,最后就是要开一间水铺?谢七爷本来发着光亮的眼睛,突然就暗淡了几分。
他对那位谢娘子很感兴趣,如果她仅仅就是这点本事,他可是会失望的。
谢七爷正在思量,外面又传来脚步声,紧接着谢家管事进来道:“七爷,老太爷唤您回去呢。”
谢七爷微微抬了抬眉毛,怎么?那老家伙终于坐不住,要亲自过问杨家“谢十娘”的事了?
杨家二老太爷都被抓了,老家伙也是该担心,这把火到底能不能烧着谢家了。
二老太爷的小厮,在马车前听了声吩咐,就握着名帖匆匆离开。
马车继续前行,到了杨家门口,杨骥先弯腰下了车,然后转身将二老太爷搀扶下来。
脚刚落地,二老太爷盯着迎出来的管事,沉声道:“怎么回事?”
管事先看了看门口的军卒,眼睛中闪过几分忌惮:“三房六郎媳妇,告一个郎妇偷盗家中财物。”
二老太爷显然对管事的禀告并不满意,都是囫囵的消息,里面有什么内情却没说出半分。
“祖父别急,”杨骥道,“既然是内宅的事,问问二伯母就能知晓。”
他离开家的时候,何氏满脸都是血迹,神情惶然,他觉得何氏搅不起风浪,这才放心去寻祖父。
以他对何氏的了解,何氏能做的只有忍气吞声,现在突然冒了头,定是有什么理由,更该弄清楚的是,何氏是听了谁的话,将管事大权给了那谢氏。
二老太爷皱眉:“叫你二伯来回话不是更好?”
杨骥目光一闪,他看了看门口的军卒,脸上是异样的神情,虽然没开口反驳,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。
二老太爷脸色更是难看,骥哥儿这是怕老二那畜生与贺檀勾结。
眼下的乱子,可能根本就是他们演的一出戏。
一个刚刚进了杨家的女子,怎么拿到的管家权?她对杨家一无所知,怎么敢去抓郎妇的错处?还惊动了巡检衙门。
二老太爷咬牙:“真是好大的胆子。”这是要拿整个杨氏一族去换前程,怪不得能做了坊副使。
既然对杨明经有了怀疑,自然要先试探何氏。
“家中是不是有官爷上门?”杨骥没忘记问管事。
管事立即道:“是贺巡检,人正在堂屋里。”
猜测被证实,杨骥面容更加严肃:“你去回禀一下贺巡检,就说老太爷刚回来,换了衣服就去拜见。”
管事应声。
这都是为了拖延时间,等二老太爷出来见贺檀的时候,也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形,小厮去请的老者也到了。
大梁乡、坊不再设三老,但当着永安坊所有老者,贺巡检也得给几分颜面。
杨骥希望这事能顺利解决,家中能安然无恙,还不会得罪贺檀。
要知道贺檀背后可不止是贺家,还有显赫的王氏。
二老太爷和杨骥径直奔向主屋,人还没走进院子,就看到老太太屋里的管事快步走来。
二老太爷看到管事脸上惶恐的神情,立即动怒:“做什么去?”
管事妈妈急切地道:“老太太突然晕厥了,怕是得了内风,正要去请郎中。”
杨骥目光闪烁,他记得这个管事是祖母身边最得力的,平日只安排别人差事,现在祖母病着,她怎么会不守在祖母身边?
“其余人呢?”杨骥道,“怎么妈妈亲自出来?”
管事眼睛通红:“家中出了乱子,老太太吩咐管事去向六郎媳妇问情形,却被六郎媳妇行了家法,到现在也不知死活,老太太又让大丫鬟去要人,结果也被拿下行了杖刑。六郎媳妇还放出话来,说他们是为虎作伥的从犯。”
“老太太就是因此被气得晕厥。”
“将那个谢氏给我叫来,”二老太爷瞪圆眼睛,“我要向她问话。”
管事苦着脸:“花厅那边关了门,任谁也叫不开。”
“这是杨家,”二老太爷道,“任她一个疯妇无法无天不成?”
管事抿了抿嘴唇:“奴婢去问了,六郎媳妇说……她是管家人,手中握着族里给的腰牌,就得打理好内宅中馈,现在查出大事,她得将一切弄清楚,带着杨氏渡过难关,在此之前,花厅只进不出。”
二老太爷道:“你们就听她的?”
管事目光闪烁:“二娘子抱病,方坊正来了家中叫了二老爷过去,花厅门口还有军巡卒守着,我试着给了银钱打点,军巡卒却不肯收,还要治我们贿赂之罪。”
杨骥插嘴道:“二伯去过花厅吗?”
管事应声:“去了,大约两刻不到就出来了,也没能带出六郎媳妇。”
为什么杨明经就能出入花厅?二老太爷看向杨骥,果然就跟他猜测的一样,闹事的根本不是谢氏,而是杨明经。
“这是出了家贼。”二老太爷看向杨骥。
杨骥再也没法维持表面的平静,脸色也变得阴沉,他扭头去看身边的随从,随从点头转身向外走去。
杨骥仔细思量,就算二伯下手,只要别摸到北门外的庄子上,就什么也查不出来。
那庄子该是无人知晓的。
想到这里,杨骥眼皮突然一跳。
……
杨明经和方坊正正在说话,下人来禀告:“二老太爷回来了。”
杨明经不禁深吸一口气。
方坊正见状道:“定是知晓家中出了事,你要不要过去说话?”
杨明经打断道:“贺巡检在这里,还是要先去见巡检大人。”
方坊正看着满头冷汗的杨明经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杨明经紧绷着后背,一股凉意慢慢从脚底向上爬,如同趴了只千足蜈蚣,让他整个人因恐惧而战栗。
明明从花厅出来许久了,却还是无法从谢玉琰的问话中回过神。
再看看面前的堂屋,那道门好似通往鬼门关。
可他就是再不愿意,也得走进去。
“那就走吧,”方坊正催促,“别让巡检等急了。”
方坊正先行一步,杨明经木然地跟随,但是每走一步,脑海中闪现的都是谢玉琰平静的面容。
他本意是阻拦谢氏继续生事,谢氏却淡然地问他:“二伯可是想清楚了?无论什么结果,二伯可都能承担?”
不过就是杨氏一族内的争端,他一个族长还不能处置?
可是接下来谢氏的话,却让杨明经几乎吓得丢了魂儿。
“二伯可知大名府为何突然设了巡检衙门?又让贺巡检前来?”
这个杨明经自然知晓,杨氏只是个小商贾不假,但大名府的达官显贵也肯给他们一碗饭吃,自然不缺消息来源。
贺檀是来查武将与商贾勾结之事。
谢玉琰接着道:“朝廷如此大动干戈,总要有个回音,贺巡检也是如此,来到大名府就要做出些事交差。”
“抓一个寻常的商贾,不足以应对朝廷。”
杨明经听到这里,还不明白谢氏的意思。
然而后面的话,却惊得他魂飞魄散。
“不过一个身兼坊副使的商贾被抓出来,应该可以佐证大名府衙署失察失职,从而佐证朝廷设立巡检衙门是对的。”
谢氏的神情明明没有变,只是淡淡地瞧着他,但杨明经却感觉那道视线如同利器,正好戳进他的胸口。
然后谢氏的嘴唇再次开启:“坊副使不够的话,那就拔擢成坊正使再抓。”
杨明经脚下就是一软。
“二伯,”谢玉琰道,“听说方坊正年纪不小了,旧疾缠身,也该卸任坊正一职,二伯可能又快升迁了。”
说完,她将手中纸笺递给杨明经:“二伯看看吧!”
杨明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起那些纸笺,又怎么一张张从头看到尾的了,他只知道那厚厚一摞纸在他手中如同一块烧红的木炭,灼得他生疼。
杨明经恍惚回过神,但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方坊正花白的头发。
从前他心里一直盼着方坊正卸职,可现在他恨不得跪下祈求神佛,让方坊正康健、平安,再多掌管永安坊几年。
杨明经晃晃悠悠地走着,迈过门槛时,脚下失了准头,登时被绊了一下,整个人向前摔去。
狠狠扑在地上的杨明经,顾不得疼痛,他只是恐惧异常,这一跤好似个预兆……
从此,他跌入地狱魔窟,再也不得翻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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