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娘是七日前自缢的,在树上挂了三天才被一个偶然闯入的跛脚乞丐发现。乞丐是追着狗来的,狗抢走了他在五福斋后门馊水桶里捡到的半个鸡腿。
“听闻那五福斋的掌柜极其抠搜,莫说半个鸡腿,就是连块儿鸡皮都不舍得扔在馊水桶里。”
“公子所言不错,那半个鸡腿是有人故意扔在那儿的,目的便是引乞丐入张家老宅。”慕笙扶着那株石榴树,“公子有意探查,不妨命人寻寻那条狗。”
野狗抢食,家狗引路,除了狗主人,哪个分得清这是家狗还是野狗?就算有人认出来了,也不会将姚娘的死与一只抢食的狗联想到一处。
用剑指着慕笙,问道:“狗的事情,姑娘是如何知晓的?”
“不过是简单的推演罢了!”慕笙低头,并未在意那柄指着自己的剑:“姚娘被乞丐发现这事儿是张成自个儿与奴家说的,想来也是官府探查的结果。初始并未觉得此事有异,直到来的路上经过五福斋。”
“五福斋的掌柜是弃儿出身,因着一张脸被老掌柜的女儿看中招为赘婿。为人抠搜到令人发指的地步,此事安平县人皆知。五福斋的后门确有馊水桶,然桶里的东西不会过夜。掌柜的会在打烊前让伙计将其拎到附近的菜园里充作肥料。怕伙计阴奉阳违,掌柜日日盯着,十几年来从未懈怠。”
“乞丐是寅时初刻捡到的鸡腿,还未入口,就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狗抢走了。”慕笙做了个俏皮的表情:“寅时初刻,五福斋尚未开门,这半个鸡腿是从哪里来的?”
沈渡盯着慕笙,未曾错过她脸上的表情。
明明是个相貌极其普通的女子,却生了双十分灵动的眼睛。
“许是哪个赌鬼,醉鬼扔下的。”
这是沈渡问话时,典史黄柏回答他的。此时此刻,他想知道安居堂的这个女掌柜会如何接话。
“赌坊不提供吃食!寅时初刻,食肆尚未开门,就算酒鬼想买,也无处买的。”慕笙推开剑,走到沈渡跟前,踮着脚尖儿与他对话:“城中有打更的,那夜之事,公子不防寻人问问。”
四目相对,看见了一抹笑意。
沈渡收剑:“就算问出了什么,也不能证明这丢鸡腿的,养狗的与姚娘的死有关。”
“公子说的是,奴家也是因为这个来的张家老宅。”慕笙落下脚尖儿:“姚娘被挂了三日,面目全非,死状可怖,吓得乞丐连声大叫,惊动了街坊四邻。张成比府衙里的捕快晚了半刻钟,他的表妹白英是与他一起来的。张成衣衫不整,他的那个表妹居然梳了全妆。”
“白英是张成的表妹,不是姚娘的。”
言外之意,就算白英梳了全妆,也只是个人喜好与教养问题,不能说明她与姚娘的死有关。
公堂上只能作为疑点,不能作为证据。
把绳子递到沈渡跟前,慕笙轻语道:“奴家见过姚娘,她的身高要比奴家略矮一些。奴家上吊,尚需垫些东西。姚娘死时,脚下空无一物,她是如何把自己吊在树上的?”
“想来姑娘已有答案!”
“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发现。”慕笙比划着:“能否借公子的灯笼一用。”
提灯细看,是半个印在树干上的足印。
“安平县近半个月内只下过一场雨,就在姚娘遇害的前一日。树下的土本就难干,况且这里长满了杂草。土湿成泥,沾在了凶手的鞋子上。”
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些,示意沈渡看向挂着绳子的那根树干。
“活人自缢,死前必会因为窒息而挣扎。挣扎时带动绳子,绳子摩擦树干留下痕迹。反之,则会停留在同一个位置。”
灯笼随风而动,烛光飘飘忽忽,映着树干上那道痕迹。
“凶手先将绳子绑在树上,再把姚娘的尸体挂上去,伪造成自缢身亡的假象。”慕笙提着灯笼站在树下:“凶手是第一次杀人,事发突然,未做准备,故留下这些疏漏。”
“你想为姚娘伸冤?”沈渡上前一步:“听闻明日午时,姚娘便要入土为安了。”
“奴家既非张家族人,又非姚娘至亲,怎会为她伸冤?”慕笙握着灯笼后退,隐入树枝间:“亏得奴家聪明,未曾听张成的连夜去府衙定契。天亮之后,奴家去寻张成,将这宅子退给他便是。至于姚娘的冤情,查与不查,审与不审全在公子。”
沈渡掐住慕笙的脖子,灯笼落地,“你知我是官府的?”
不喜欢被人审视,慕笙踮起脚尖与他平视:“知道了很奇怪吗?”
烛火“呲”地一声灭了。
阴风阵阵,幽幽哭声似在耳边叫人脊背发寒。一道红影自背后掠过,沈渡手上的戒指一紧,随即折下一根断枝,朝着红影刺去。
哭声变笑声,毛骨悚然。
“那......那是什么?”慕笙扯了扯沈渡的衣袖:“难不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?姚娘她变成了厉鬼。”
沈渡轻嘘一声,松开手将其护在身后。慕笙勾唇,眼中满是戏谑。在沈渡看不见的地方,手指轻轻一点,红影散开,化作缕缕红烟,将他们二人牢牢缠住。
耳边怨气回荡:“我死得好冤啊......”
院内阴风肆掠,数不尽的黑影与红烟纠缠,鬼哭狼嚎声隐约可闻。随着一道道鬼影撞入两人身体,整座院落开始扭曲。再睁眼到了一扇窗户前,里头的声音叫人听得面红耳赤。正欲细看,眼前一黑——她的眼睛被人捂住了!
“沈公子......”
话未说完,被拉进墙角紧紧抵住。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,每一次心跳都异常清晰。慕笙抬眼,看见一道清晰的下颌线。
他长得确实好看。
“沈公子,男女授受不亲。”捏住他腰侧的衣服轻轻拽了拽:“我们这般怕是有些不合适。”
沈渡难得俊颜微红,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挪。
“公子这是害羞了?”慕笙咬了咬唇角:“公子放心,奴家不会让公子为奴家负责的。”
沈渡从未见过说话如此直白的女子,本欲回她两句,触及眸中笑意,回过神来。
她是刻意的!
攥住她的手腕,厉声道:“你究竟是谁?如何知晓我的身份?姚娘的死与你有无关系?”
“公子还有心情关心这些?”慕笙挣脱,摸了摸身侧的墙:“这里不是张家老宅,公子可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?还有这天,怎么说亮就亮了!”
院子里响起脚步声,沈渡示意慕笙噤声,拉着她走到墙边。看到姚娘那一刻,慕笙倏地睁大眼睛,扭头看向沈渡,压着声音道:“姚娘!活的姚娘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