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口:“舟,启。”
13百年后,清明夜。
我站在舟中,火灯长明,双手化成船桨。
风开始变了。
是那种只在清明前夜才有的风,像是谁隔着一口大钟,在冥冥里敲醒我。
我睁开眼。
舟,还在。
骨舵未朽,灯火未熄。
我握着舵柄的手已经没有温度,可骨头记得方向。
雾从江心起,慢慢退开,露出那条渡口。
百年过去了。
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。
她站在河岸边,身形纤细,大约二十出头,穿着宽大的风衣,像是刚从谁的墓前回来。
她手里拿着一张纸。
风太大,那张纸飞到她脚边,她正要弯腰去捡。
我看清了。
是冥船票。
她歪头念不出那些字,只觉得这纸摸起来发凉。
“谁丢的呀……”她抬起头,忽然看见江面上,亮了一盏灯。
灯,不是现代的那种电灯。
那是一盏摇摇欲坠的引魂灯,悬在舟头。
火是蓝色的,像水中月,像骨中光。
船,靠了过去。
无声无息。
舟上,一人而立。
是我。
我把灯举高了一寸。
火光应声亮起。
她抬头,望见了我。
四目相对。
舟身震颤,我伸出手,将她从水面牵上来。
她跌坐在船板上,看着我:“我……死了吗?”
我戴着斗笠,语气平稳:“不是死,是悔未尽。”
她看着我的眼睛,迟疑问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
我轻声笑了笑:“舟主。”
我轻轻把手放在灯边,火跳了一下。
我开口。
声音低哑,像穿过了百年尸水:“舟,启。”
这一刻,我知道,她会上来。
她也知道,这趟不是为了救她。
而是为了——渡她,悔她,问她,再还她。
我不是人。
不是鬼。
我是罪人的回音。
如果他们能重来一次。
如果他们能被谁看到。
如果有人肯,不审判她,只渡她。
我举着灯,看她一步步走近。
风很大,把她的头发吹乱了。
但她没眨眼。
她只是抬脚,登舟。
灯火落在她脸上。
照得她的影子像在水里飘。
我知道,这趟,会很久。
因为她走得,比我当年那一步,更真诚。
风收,雾合。
身后传来冥界低语:“罪非绝地。”
“惟愿一渡。”
“冥舟启。”
“悔愿归。”
我低头,那张票燃起黑火。
她的名字,慢慢浮现。
我轻声念了一遍。
然后,把灯举高了些:“欢迎登舟。”
(全文完)